龚培德冬捕

龚培德高级编审，新疆《法治人生》杂志社总编辑。新疆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乌鲁木齐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4部、纪实文学集4部、散文集2部。

我们农场处于准噶尔通古特沙漠的边缘，离沙漠很近。我所生活的四队离农场场部有五、六公里紧挨着沙漠，有的种植农作物的土地就在沙漠中。但因为每年雪下得很大，各种沙漠植物长得倒也极为茂盛。比如戈壁滩上的梭梭柴、红柳、琵琶柴、白枝条、野沙棘，邓家沟两岸的梧桐、芦苇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生植被，再加上连队每年不停地在大路、小路两旁，在每块整齐的田间地头都种植了适应沙漠地带生长的榆树、杨树、胡杨，沙枣树、白腊树等，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育和生长，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地理环境气候。这样，在沙漠边缘活动的野生动物便有了它们的乐园。不仅狐狸、黄羊、野驴经常光临，就连那些四处流窜的狼也常常光临那些离连队住所较远的哈萨克牧民的圈舍，情况紧张时，值班连队民兵排长曾带着几个组，拿着七九和半自动步枪在几户牧民家蹲守了好几个星期，并且他们还成功地将两只狼打死在羊圈，当然那户牧民也付出了代价，羊圈的羊被狼撕扯了好几只，血糊糊的肉和皮洒满羊圈。去看过的人都毛骨悚然，对狼更增添了恐惧。大的野生动物频繁在连队周围活动，那些小的动物就更为肆虐和猖獗了，也可以说是进入了它们的天堂世界了。天上飞的不说，就说地上跑的野兔，就让人感到多得不能再多了，无论人们在地里干活或到戈壁滩上打柴，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兔子在四野撒欢。特别夏秋之季，人们在田野里割麦子、割苜蓿，不停地听到有人在雀跃呼喊“抓兔子”的声音，有些年轻小伙子，仗着腿脚麻利，在庄稼地里像猎犬一般跳跃，直追得兔子大汗淋漓，如果前面再有几个人围堵，那飞跑的兔子只好钻入深深的苜蓿丛中，或麦地里的大叶草下，等得逃跑的契机，一旦有瞬间的机会，便趁机逃脱。这样的事例在抓兔子的人群里是常见的，眼看是瓮中捉鳖的事情，手已经抓住了兔子，可稍不留神，那兔子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立即消失，速度之快，让人连眼睛都追不上。惹得众人空欢喜一场。当然也有收获不小的，那就是一只老兔子带着一窝小兔崽在蹓跶，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喊叫声中，老兔子可以逃出重围，而它所领的那群小兔子只好成了战利品。小时候，我经常看见大人们抓的这些战利品：小兔子瞪着两只红红的小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它们毛的颜色基本都是褐灰色的，但都闪着光泽。对这些捉回来的小兔子人们把它放在一个废弃的地窝子里，或者随便挖个坑（只要保证兔子不能跳出来即可）。然后每天收工后顺道割两把青草扔进坑里，这些小兔子就会很快地适应环境，要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从野兔变成家兔子了。

连队有几个河南人，他们在家乡时在黄河里捕过鱼，对鱼网情有独钟，甚至在猎捕兔子这方面发挥出了极致。他们会根据兔子粪便的新旧程度，兔子洞周围土扒出的颜色，以及兔子在草丛、树林里穿行而被挂拉下来的兔毛。（也许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他们会将渔网改造成粘网和钩网，使兔子一旦被粘住，有几个类似鱼钩的东西便会钩住兔子，兔子越挣扎，身上的网钩越多，兔子无论怎样蹦跳都逃不掉。网钩最大的好处是捕获成果显著，只要在兔子经常出没的地方连下几张网，进入这个区域的兔子就很难逃脱。反之，网钩的最大缺点是破坏了兔子的皮毛。因为一只兔子在当时年月里兔肉能卖5角钱，兔皮可卖2角钱。所以不是为了家里来了客人或者连队为了改善职工生活想吃肉，人们一般捕猎兔子不会使用这带钩的网。冬猎主要是猎枪、夹子还有牧民手中的猎鹰和奔跑起来如箭般的牧羊犬。

连队的春夏之季很少有人抓兔子，春季万物生长，按当地老人的话是不能杀生的，因为许多动物怀胎大都春季降生，夏季生长。秋季是丰收季节，连队的农活太多，也太繁重。玉米、高粱、黄豆、水稻、葵花，几百亩几百亩的一眼望不到边，因为庄稼的成熟，使人的胃也同时获得了满足，被饱满香甜的果实所填充，一方面是肚子里有了食物，不再整天琢磨吃的；另一方面连队给每个劳动力都分配了收获各种庄稼的任务，人们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想别的事情了。

待老龙河那边的西北风刮过，待一望无际的北沙窝只存有灰黄的颜色，待整个农场，整个连队都被白白的，深深的雪所覆盖，连队每家屋顶的烟囱上都冒出一股股蓝色的烟，人们将萝卜、土豆、大白菜都储藏放入了菜窑。准噶尔通古特沙漠的冬天就来了，冬捕的日子算是开始了。

骑着马手托猎鹰的巴巴胡马大叔出发了。

打着口哨，唤着牧羊犬的小伙子沙坤出发了。

冬捕的主要能挣钱的狐狸和黄羊。那年月父母挣工分的月收入不足20元，但每张狐狸皮可以卖8到10元，有些冬捕能手一个冬季仅卖狐狸皮就可收入上百元。那时节的黄羊也不算保护动物，很多人家有枪，5元一只，也是冬捕手不错的收入，即便卖不掉，也可改善一家人冬季的生活。关于捕捉兔子，牧民们自有他们独有的招数，而且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他们都用同一种方式延续着他们的抓捕方式。他们懂得人和动物的和谐相处，所以他们对任何动物的捕捉都是在保护其种族延续繁衍的情况下进行，即便是对祸害羊的狼，他们也不会捕尽杀绝。而连队的男人（当然也有几个特别能干的女人）则开始了他们用细铁丝拴套子的方式，对兔子进行捕猎，并且成功率极高。

套兔子的铁丝很细，只要拴成一个圆圈即可，连队的人称做“套子”。使用套子的方式很多，根据地理环境和兔子经常跑的足迹随时随地而定。因为冬季兔子的活动范围有基本的规律性，它们觅食大都选择在一个地方，这样它们在洞穴中跑出来，沿着每次行进的路线行走，时间长了，就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清晰的足印。为什么兔子长时间会选择同一条道路，还有一个原因这地方是雪太深，有的地方积雪足可以淹埋兔子全身，在没有任何路的雪地上奔跑，对兔子的体力损耗极大，这也是冬季牧民用猎鹰和牧羊犬能很轻易抓到兔子的原因。在白雪皑皑的原野，兔子在雪地里奔跑速度无论如何是跑不过猎鹰和牧羊犬的。运气好的话也有的人在厚厚的雪地上也可追上兔子的。人们下套子的地方多在植被较密集的地方，如红柳丛、野枸杞丛、野沙棘丛之间，那样套兔子的人就会把铁丝的另一端固定在这些野植被的枝条上，而这些枝条的韧性是可以保证兔子被套住后不会挣断铁丝或跑掉。当然个别被套住的兔子死里逃生的现象也会发生，就如钓鱼的人钓上的鱼会脱了钩一样，也算正常现象。如果雪地上光秃秃的除了印痕什么也没有，那么套兔子人就会事先准备一把镰刀或斧子在别处砍些重量足以拉得住兔子的枝条，在枝条上拴上套子，如果兔子不幸而被套上拖着那些沉重的枝条使它在雪地上跑不上几米就得咽气。

套兔子得看运气，就如钓鱼，你看别人一条一条从水面直拉上岸，可你的鱼漂就是一动不动，你到了别人的鱼窝去钓钓不上来，可别人在你不要的鱼窝去钓一条一条地上钩不断；你说自己的鱼饵不行，换了别人的鱼饵鱼照样不上钩，可别人用你的鱼饵钓，鱼又被不断地拉上岸。甚至你用别人的鱼窝、鱼饵，鱼还是钓不上来，而别人在你不上钩的鱼窝，用你配的饵，用你的鱼杆又把鱼接二连三地钓上来，你说这是为什么？好像没有答案，可事实确实就这样存在。我曾跟连队的一个同学去下套子（套兔子对连队的男孩子来说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从来也都是无师自通的）。我在钓鱼方面是有着几分骄傲的，可在套兔子方面确实没有一分骄傲可言，那就是连队几乎所有的男孩子都套过兔子，都有收获，而我却从未拿回家过一只真正属于自己亲自收获的兔子。我的二姐为此常常嘲笑我，不是说你能套上兔子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就是说，妈把辣椒皮、大葱都洗好了，大蒜也剥好了，就等着兔子下锅呢。每每看到我一脸沮丧的样子，她便会开心地大笑。而我则会一次次地给家里解释，不是兔子扭断铁丝跑了，就是兔子套上了，可能被狐狸给吃掉了。或者有人起得比我们早，提前把我们套上的兔子收走了等等。任何事情都重在结果，因为好几个冬天没套上一只兔子，发觉得自己的话语苍白无力。好在我那个同学挺仗义，在一个春节前的一天，他一早晨收获了6只兔子，并很慷慨地给了我2只。那天我特别兴奋地将兔子拿回家。母亲当时很是惊喜，她也没问我是如何收获的，就很麻利地剥皮、清洗、剁了一盆兔子肉，我也就没有吹嘘（要不我还得编一段故事），当二姐放学嗅到锅里的香气，睁大了眼睛说，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母亲拿着锅铲装做要敲她的头，看清楚了吧，这可真是你弟的收获呢，老人怎么讲的，做人活可以做满，话可不能过头啊。

上初中后，我在农场场部一个赵姓的同学家住了两个冬天，他套兔子属于高手，什么井灌站、上沙河、芨芨庙等这些地方的沟沟叉叉都成了他冬捕的战场，而且冬天无论雪多大，他天还没亮出去到上学前回来几乎从未空过手。所以中学时我吃他家的兔子肉最多。兔子遇到他也算遇到了克星。

长大后我问母亲，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套不了兔子？（当年拿回两只兔子母亲肯定就想出不是我套的，只是不愿点破而已）母亲笑着说，你真傻，你原本就是属兔子的啊，你自己怎能让自己套住呢。

投稿邮箱：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fz/54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