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君衍一杯毒酒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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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君衍一杯毒酒赐死了。
可在我死后,君衍却疯了。
我不知道他在我的灵柩前哭什么。
明明是他要剜我的心,放我的血,来为他的白月光做药引子。
我记得我死的那日,君衍的手里捏着一把烫得通红的刀,面色冷酷,不带一丝情分地刺进了我的心口。
好在君衍还有点良心,知道我怕疼,事先喂了我一颗麻痹神经的丹药。
我的心头空了一块,像是冒着风的破风箱,好在我的业障已经随着这块鲜血淋漓的肉还清了。
我不欠君衍什么了,只等着时机到了,我就能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这个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的世界。
我站在奈何桥前,喝下孟婆递过来的一碗黑乎乎的汤后,前尘往事仿佛又在我眼前重现了一遍。
我和君衍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花灯节上。
当朝的民风开放,那天夜晚许许多多的有情人或牵手或拥抱,而我就是在这令人艳羡的氛围下捡到了身受重伤的君衍。
丫鬟跑去给我买花灯了,我站在河边等着她。
夜里看不清路,我正沿着河畔走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很不幸,我摔在了地上。
我都已经做好忍受疼痛的准备了,可摔下去后,我却触到了冰凉却柔软的皮肉。
我突然意识到绊倒我的是个人。
我狼狈地趴在他身上,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
鼻端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和草药味。
父亲经常教育我人要常怀善心,来日才会得到善报。
况且刚刚我压他的那一下,很可能加重他的伤势,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救他的。
我生得瘦弱,手上没多少力气,只能等春桃来寻我时,再将他从这冰凉的河水里捞出来。
就在我蹲在地上探他额头温度的时候,春桃拎着两个小兔子模样的花灯前来寻我了。
我听见响动,刚抬起眼,就见春桃瞪大眼睛,嘴里叫喊道: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出阁的贵女,还和九皇子有着婚约,不能和别的男人有肢体接触的!
我已经习惯了春桃的一惊一乍,淡然移开了手,站起身道:他受伤了,方才我不小心跌在了他身上,可能会加重他的伤势,快把他捞出来吧,天寒地冻的,再把他冻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春桃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在我的坚持下靠着她的力气将男人扛在了背上。
那两个小兔子灯笼自然被我们遗忘在河畔。
我将这个男人带回了镇国公府。
爹爹和娘亲是闲不住的,早在年后就已经南下去游山玩水了,独留我一人和一屋子丫鬟奴才看守着偌大的府邸。
我寻来郎中为他诊治,在明明灭灭的烛火里看到了他俊美无俦的脸。
只这一眼就叫我心跳加快了起来。
他告诉我他叫衍之。
我没出息地将他留在了府中,日日做伴。
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我总能感觉我对他的喜欢又会多出一点,直到后来衍之随口问我要不要同他在一起时,我答应了。
我总问衍之: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衍之也总是坚定地回答:昭昭,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和衍之的相处越来越亲密,春桃也不止一次警告我要和衍之拉开距离。
我才不要。
我身上背着九皇子的婚约,可我却连九皇子长什么模样都不得而知。
我又不喜欢九皇子,何苦因为这一直婚约就被束缚起来。
等到爹爹从江南回来,我就去求爹爹取消婚约。
我要和衍之一直在一起。
爹爹回来那日,身边跟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他满脸欣喜地对我说:昭昭,这是你流落在外的亲姐姐,阿锦。
就连娘亲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手中拿着的桂花糕突然掉在了地上。
我竟从来不知,娘亲和爹爹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爹爹叮嘱我要待宋锦好,我照做了。
宋锦也在府中人精心照料下变得越来越健康,也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我和宋锦的关系也不复从前的陌生,我们两个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我把我对衍之滔滔不绝的情意全都告知了宋锦,宋锦也真心地祝福我。
那时我以为她是真的替我开心的。
衍之在我爹爹回来的前一晚离开了镇国公府,算起来我们两个已经有半个月未见过了。
我想他,即便日日都有着书信,可这只能算聊以慰藉。
我拉上宋锦,寻了个由头偷偷溜出去见衍之。
一路上我叽叽喳喳对宋锦说着我对衍之思念之情,却在见到衍之的那一刻猛然住了口。
衍之站在了一株桃树下,明朗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抹我最为喜爱的笑。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令我安心的香气。
我又把宋锦介绍给了衍之,衍之的目光落到了宋锦身上,许久都未移开。
我感觉到了他们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我看着衍之脸上对宋锦不加掩饰的惊艳,看着宋锦眼里的娇羞,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压下心里的不舒坦,我安慰自己,宋锦长得漂亮,衍之多看她两眼也是正常的。
可这件事在我脑子里还是敲响了警钟。
后来几次的见面,衍之和宋锦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他们谈骑马,聊射箭。
这些都是我不曾接触过的,我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从北海谈到泰山,从日出谈到日落。
我看着衍之眼里对宋锦越来越多的欣赏。
我害怕衍之会对宋锦念念不忘,我想和他成婚,这样他就不会被任何人抢走了。
我去求了爹爹,可我却没想到爹爹第一次打了我。
他斥责我不守妇道,斥责我水性杨花,我瘫坐在地上,听着我最为敬重的爹爹用恶毒的话辱骂我。
后来还是宋锦把爹爹哄好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父女情深,落在我的眼里,像是针扎一样疼痛难耐。
什么时候宋锦竟然取代了我的位置。
夜晚我做了一桌子吃食,为了给爹爹赔罪,可席间爹爹、娘亲、宋锦三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我怎么也插入不进去。
我像是个被他们排除在外的透明人。
这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宋锦无尽的怨恨。
她的出现抢走了爹爹和娘亲对我的好,也抢走了衍之对我的爱,我讨厌她。
她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之后和衍之的见面,我都只自己一个人去,可衍之的目光却总落在我的身后,仿佛在寻找宋锦的身影。
我冷笑道:宋锦没来。
衍之却皱眉道:宋明月,你怎能这样想我?
说着衍之就抛下我要离开。
我知自己因嫉妒说出了误会衍之的话,我出门一次只是为了能和衍之好好温存一番,顾不得女子的矜持,我快步跑过去追上他,揽住他劲瘦的腰,焦急道:衍之!是我说错了,我不该误会你和宋锦之间的关系,你别生气。
过了许久,衍之才转过身来将我拥入怀中,声音轻柔,昭昭,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我只爱你。
在宋锦的劝说下,父亲终于同意解除我与九皇子之间的婚约。
我终于能嫁给衍之了。
我揣着满腔欢喜去往我们时常见面的地方,偷偷藏了起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可我等到的却不是只身一人的衍之,我等到的是衍之和宋锦手牵着手从远处走来的画面。
他们越走越近,我却不敢站出去当着他们的面质问。
我害怕失去衍之。
我对衍之的爱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切。
我听见衍之亲昵地唤阿锦,我听见宋锦娇羞地喊衍哥哥。
我都从未这样叫过衍之。
升腾的怒气与嫉妒险些将我冲昏了头脑,我掐着自己的掌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他们在桃树下互诉衷肠,而我却只能藏在石缝里卑劣地偷窥。
他们依依不舍地惜别,许久,我才从石缝里走了出来。
石头并不高,甚至稍稍注意一下就能发觉到我的身影,可他们两个的眼里只有彼此,自然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令我高兴的是,我退掉的婚约落到了宋锦的头上。
她要嫁给九皇子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宋锦要嫁给九皇子了,那衍之就会属于我了。
我觑着宋锦的脸色,发现她的脸上竟没有半丝难过。
为什么?
这样的疑惑只在我脑中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淹没。
我只知道,没了宋锦,衍之就会重新爱上我。
婚期很快举行,我看着管事嬷嬷从府里运着一批又一批金银珠宝,多得令人晃眼,我也不由得心生艳羡。
我同衍之成婚那日,衍之也会这般重视我吗?
身为妹妹,我自然要站在府前看着宋锦坐上喜轿。
声势浩大的接亲队伍将整条街都染上了艳丽的红色,而我在这漫天飞舞的绸缎中,看到了衍之俊美英挺的脸。
衍之是九皇子?
他为何从未和我提及过?
无数的疑问激得我头痛欲裂,而我只是赤红着眼眶,死死盯着翻身下马,走到爹爹和娘亲面前弯腰施礼的衍之。
我听见他道:君衍拜见岳父。
君衍?
原来他叫君衍?
他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那宋锦呢?
她是不是早知道衍之就是九皇子,知道衍之真正的姓名,她是不是把我乞求爹爹取消婚约的丑态全都告知了衍之,是不是还同衍之谈论我的愚蠢。
我看见衍之的目光从我身上轻飘飘地划过,看见他矮下身背着宋锦时眼角眉梢溢出的满足的笑。
我疯了。
我大闹了宋锦的婚礼,死死拽着衍之的袖口质问他为什么,我甚至还想从宋锦身上扒下原本属于我的嫁衣。
无数的拳脚落在了我身上,而衍之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只细细呵护着怀中被我惊吓到的宋锦。
我狼狈地趴在地上,凄厉地叫喊出声:衍之!
而衍之,不,应该叫君衍,他好看的眉眼间盛满了对我的厌恶,我竟找不到丝毫他对我的情意。
宋锦成了真正的九皇妃,而我,却因为险些破坏了一对有情人的婚礼,而成了人人喊打的毒妇。
我被爹爹关了起来。
这些日子我时常恍惚,细细回想起来,往日里和衍之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俨然变得模糊不清。
我找不到丝毫我和衍之相爱的证据。
可我却总能在回想起衍之的脸时,被强烈的爱意反扑。
我因为那件事被爹爹厌弃,他当众宣称与我断绝关系。
自此,我便再也不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
爹爹把我关在了郊外的一座小茅草屋里,日日派人看守着,因着我做的事,所有人都不待见我,除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春桃。
我身体不好,又被刻意遗忘,咳血几乎成了我的日常。
我与外界几乎隔绝了起来,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就在我以为我会这样度过一生时,一个公公模样的人敲开了茅草屋的小门。
他对我说:皇上念及您的救命之恩,特批奴才来接您进宫。
他的模样,像是我得了什么天大的赏赐一样,奸诈的眉眼间尽是对我的不屑和鄙夷。
皇上?
公公又道:就是从前的九皇子。
衍之变成皇帝了啊。
也是,爹爹是镇国公,宋锦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只要宋锦开口,爹爹不会不帮衍之夺位的。
我被公公接走了。
郊外离皇宫有着很长的距离,几乎是过了一天一夜,我才听见马车外传来的热闹的吆喝声和烟火气。
我被皇宫里的嬷嬷们教了礼仪,又仔细清洗了一番,直到身上没了那股病弱的血腥气,才被送到了衍之的寝殿里。
衍之正在案上批阅奏折,听见响动后才抬起了头。
原本寂静无波的心在看见衍之的那一瞬猛然变得剧烈跳动起来,就仿佛,我是为了衍之而存在一般。
我不受控制地朝前走了两步,声音嘶哑又尖锐地质问道:你为何要那么做!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你同宋锦成了婚,那我算什么!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我控制不住,我只想要一个原因。
君衍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动作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他走到了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我看不懂的复杂思绪,良久,他轻叹一声,将我拥入了怀中,道:朕也是别无他法,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九皇子,我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姓名,只期望与你做一对寻常夫妻,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朕不得不同宋锦成婚,得到你父亲的帮助,才能保全自己,也保全你。
我被这熟悉的怀抱所包裹,眼泪终于奔涌而出,我埋在君衍的胸口呜咽出声,感受着他的手轻轻在我的脑后安抚。
真好,衍之还是爱我的。
君衍将我封了妃,和宋锦平起平坐。
我在封妃大典之后穿着一身招摇的衣服去到了宋锦宫中,趾高气扬地对着宋锦道: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我以为宋锦会变了脸色,可我却没预料到宋锦竟会走过来执起我的手,满脸歉疚道:是我的错,昭昭,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我看着宋锦脸上对君衍毫不在意的神情,一口气憋在了心里。
如果宋锦不爱君衍,那为什么还要和君衍做出那般亲近之态。
她是不是故意耍我,我拥有爹爹的宠爱,她一出现便抢走了,我又得到了衍之的爱,她也便要抢走。
她是不是想抢走我拥有的所有东西!
万般情绪充斥在我的胸腔,最终化聚为怨毒,蒙蔽了我的头脑。
我听见宋锦的痛呼,听见丫鬟的尖叫,还看见了君衍匆匆赶来的身影。
君衍大力推开了手足无措想要解释的我,仿佛我是什么挡人道路的恶心人的东西。
我因为他的挥手而摔倒在地,可他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朝着摔倒在地的宋锦走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将她护在了怀里。
一如他们成亲时的那样。
宋锦窝在君衍的怀中,泪眼婆娑地看向我,却对着君衍说道:衍哥哥,不要怪昭昭,是我自己没站稳摔倒的,和昭昭没有关系。
君衍却看向我,阴沉的目光里尽是狠厉。
我瘫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
君衍却冷声打断了我的辩解:够了,宋明月,朕以为你在郊外那些年早已沉淀了心性,朕竟不知你还是如此善妒,亏得朕还对内务府吩咐要赐你一个贤良淑德的封号,如此看来,真是叫朕寒心。
不!不是这样的!
我眼睁睁看着君衍抱着宋锦从我面前走过,朝服在我面前划过一道冰凉的弧度,我伸手去抓,却被这冰凉的丝绸刺痛了手指。
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伸手推宋锦呢?
因为宋锦受伤,君衍将我软禁在了瑶灵宫里。
君衍很忙,从前他落在我身上的心思也没有宋锦多,如今我犯了错,他便更不如从前来的频繁了。
他偶尔兴致好的时候会和颜悦色的面对我,可我的嘴却总能说出让他厌恶又冷下脸色的话,久而久之我们之间便无话可说了。
我在君衍面前收敛了从前对着他时不加掩饰的娇憨和任性。
我知道,他再也没耐心包容我了。
君衍不来的时日里,我除了坐着发呆,就是拿太监宫女出气,渐渐地,我的名声变得越来越差。
父亲曾在我的宫门前驻足,我以为他是来探望我,可他只是站在门口,满脸严肃地看着我,警告我不要再做出伤害宋锦的事。
我看着多年未见的父亲,看着他深沉眉目里对我不加掩饰的厌恶,张了张嘴,却不知是该喊他一声父亲,还是该用他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他。
想必父亲眼里已经没我这个小女儿的地位了吧。
宋锦她,终于将我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全部取代了。
我仿佛又回到了在郊外的日子,日日吃不饱,日日咳血。
春桃陪在我身边,整日以泪洗面。
我躺在床上,连抬手替她拭去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春桃是个好姑娘,我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也只有她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不知是谁将我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许久未见的君衍,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宫中。
寝殿里已经溢满了浓郁的血腥气,此时正处于酷暑时节,即便开多长时间的窗子,这股子味怎么也挥散不去。
君衍唤来了太医替我诊治。
太医说:娴妃娘娘这是心肺郁结、忧思成疾,再加上先天有疾,内里亏损了许多,应当用药好好温养着。
太医走后,君衍坐在我的床头,许久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握着我的手道:昭昭,朕带你去江南散散心。
我欢喜极了。
这是这些时日里君衍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强撑着力气,小心翼翼地凑到君衍的怀里,闻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气。
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君衍心里还有我,我就知足了。
我以为他说的散心只有我们二人,在出发前一晚,宋锦来到了我的宫里。
这么多天未见,她好像更漂亮了。
她朝着我温柔地笑,昭昭,自从你回宫,我都没时间好好和你说说话,正好借着此次南下,咱们两姐妹叙叙旧。
什么?
她说她也要去江南?
熟悉的怨毒又回到了我的心间,只是我没力气,并不能像之前那样将她推倒在地。
我深深喘了口气,掐着自己的掌心勉强笑道:姐姐,我今日实在不爽利,就不多留姐姐了。
宋锦走了,而我拖着孱弱的病体,连夜花了大价钱托人找了两个杀手。
我要借着南下的机会除去宋锦。
这样君衍就只属于我自己了。
第二日一早,我们便动身了。
君衍本想着和宋锦共乘一辆马车,还是我死皮赖脸借着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硬挤了上去。
马车驶到一半,刺客突袭。
我看着大片穿着黑衣拿着长剑的刺客,心中十分惊骇。
我只雇用了两个,在抵达江南时悄悄刺杀,怎么如今会多出来这么多!
刺客渐渐逼近,君衍拖着我和宋锦,即便他武功再高,也会顾此失彼。
刺客持着剑靠近,眼睛和我对视了一眼,里面是我看不懂的意味不明。
只是我知道,依照君衍的敏锐,他定当发现了我和这刺客之间的猫腻。
刺客避过我朝着宋锦刺去,宋锦也是会功夫的,与刺客交手过后,便将刺客的剑打开。
刺客一击不成,便又持着剑冲向我。
君衍护着宋锦,我避无可避。
正绝望地闭上眼,我却听见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和君衍撕心裂肺的叫喊。
阿锦!
我睁开眼,宋锦的血溅了我一身,我看着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像飞旋的花一样落下,最终落入君衍的怀抱。
阿锦!你不会有事的,朕爱你,朕不允许你离开我!
他小心翼翼地揽住怀里的女人,将她紧紧抱入胸口,动作间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珍视。
宋锦也哭了,嘴里止不住地流血,断断续续道:我也爱你,不会离开你的。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麻木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深不渝。
恍然间,我发现,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郑重许下的誓言,也可以轻易地交予旁人。
君衍没空管我,他寻遍了天下名医,动用皇宫内最神秘强大的力量,只为能找到救宋锦命的人。
宋锦被救回来了。
只是刺入她身体的剑上有毒,毒已深入肺腑,留下了不小的后患。
君衍得知后暴怒,他将我关在了瑶灵宫,第一次打了我。
他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好看的眉眼间是对我无尽的厌恶与怨恨。
我找不到一丝他曾经爱我的痕迹。
宋明月,朕未曾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连自己的亲胞姐都能下手,你简直太令朕失望了!
朕早知你和那群刺客脱不了干系,可朕却不知你竟安排刺客下毒,与人为善方能得善终,可你如今的作为,将你这么多年的教养全都践踏在了泥地里,朕真是看错你了!
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没安排那么多刺客,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着急地想辩解,却被君衍厉声打断。
你还想狡辩!真是执迷不悟!
他拂袖离去,我瘫坐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泪都流干了也毫无知觉。
与人为善。
我将重伤的君衍捡回府中,听从了父母的命令对宋锦无微不至,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宋锦的争夺,得到了君衍的抛弃,得到了众叛亲离。
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我心里对君衍极致的爱突然找不到了归处,就好像我从未爱过他一样。
这样的念头只在我的脑海里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强烈的爱意反扑。
我怎么会不爱君衍呢?
我一直都是爱他的。
我被所有人遗忘了。
与前些日子不同,现在君衍再也不曾踏足这里了,也再也没来看过我。
不知是我心里对君衍的怨恨太多还是对宋锦的嫉妒太多,我将这样激荡的情绪全都宣泄在了太监宫女身上。
我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没人敢反抗我,没人敢忤逆我。
他们都被我疯魔的模样吓跑了。
宫中的言论顺着风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描述我的。
无非就是跋扈善妒,残害手足。
可即便这样君衍也没废掉我。
只要他没废掉我,我还是娴妃,还是他们的主子。
我恬不知耻地活着。
我被关了三年。
瑶灵宫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我嫌这里冷清,便安排人在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
到了桃花该开的季节,我看着花瓣,畏畏缩缩的,泛着不健康的黄。
都说紫禁城的风水养人,怎么连几株桃树都养不起来呢?
夜里我睡不着觉,支起窗子想透透气,却看见天边挂着的满月。
亮堂堂的,玉盘一样漂亮皎洁的月亮。
不晓得是不是外头的人对月亮说了什么,坤宁宫里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如此亮的月亮了。
此刻我的心绪是宁静的,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呐喊,说着让我赶快离开这里,离开君衍身边,说我不爱君衍。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相信那人所说的话,可意识里总是有什么在阻挡我,只要我有一丝不爱君衍的想法,头就会像针扎一样疼痛难耐。
起先我还为了反抗这股疼痛,跟它故意作对一般,总去想如果我不爱君衍会是怎样的生活。
直到有天我满头大汗地从榻上坐起来,下床时险些被脑中的疼痛激得以头撞地,我就再也不敢了。
不爱君衍的代价太疼了。
我没骨气,我忍受不了。
后来我学乖了,不再去想君衍,我身边又只剩下了一个春桃。
和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春桃。
今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我坐在桃树下,喝着我自己酿的桃花酒。
桃花开得不好,酿出来的酒也并不香甜,可我像是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般,这辛辣苦涩的酒液全都入了我的喉。
春桃站在我的身侧,有些犹豫地开口:娘娘,镇国公薨了。
我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件事在我心里竟然没掀起任何波澜。
为了报答镇国公多年的养育之恩,我撩开了裙摆,对着国公府的方向端端正正磕了三次头。
春桃将我搀扶起来,声音更加沉闷:娘娘,皇上……要封后了。
这个消息牵动我身体里名为嫉妒的蛊虫,我双眼发红地掐着春桃的胳膊,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
春桃像是被吓到了,她瞪着双眼,含着泪看着我。
我仅存的理智克制着让我没做出伤害春桃的事。
只是我将这些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酒杯上。
陶瓷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君衍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一同响起。
宋明月,你在干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我的情绪堆砌到了顶点,再也压抑不住了。
我跑到他的面前,扯着他的袖口,像个泼妇一样叫喊道:你是不是要立宋锦为后!
君衍皱起眉,厌恶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底,他狠心地将衣袖从我的手中拽离,冷声道:朕许久没来看过你了,本来想今日好好陪陪你,可现下你这副模样,着实令朕厌恶得紧。
我如梦初醒般收起了脸上的狰狞,快步走过去拦住君衍离开的脚步,低声下气道:皇上,皇上我知错了,您别走,您多陪陪我吧。
君衍如我所愿地坐在了石凳上,我坐在他的对面,他道:朕封你为贵妃可好?
我却突然站了起来,言语激动道:不好!我要后位!
其实我对后位并不执着,可只要一想到宋锦的位份比我高,我心里就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
如果我的位份能比宋锦高,君衍不爱我又如何,我照样能在她面前趾高气扬。
我也能赢一次。
君衍长久地注视着我,款款深情的桃花眼里竟然再也找不出往日的疼惜。
我也毫不退让地盯着他。
良久,他叹了口气,背过身说:罢了,如今朝堂安稳,立后的事情不急。
他离开了。
偌大的坤宁宫又只剩我和春桃两人。
我坐在石凳上,撑着头望着凋零的桃花树。
我也换位思考过,倘若我是君衍,爱上宋锦这般善良坚韧的女子,也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可是我不甘心,我什么都输给了宋锦,身份、地位、爹爹、君衍。
我想让自己赢一次,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后位。
我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只要一想起宋锦,我就会愈发暴躁,连带着春桃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我没有办法。
君衍将册封的事搁置了下来,后宫也进了一批一批的新人。
可惜啊,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没一个抵得过宋锦这个病秧子。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宫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外面乐曲靡靡,而我的宫里却惨淡冷清。
君衍没赦免我的禁足,我在这举城欢庆的日子里,和春桃度过了又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新年。
宫里的炭火不足,我穿着棉衣卧在榻上,看着春桃端进来的清淡的菜叶。
春桃的手已经生了冻疮,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道:娘娘,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咱们去外边赏赏雪吧。
我冷得厉害,也没心情,只摇了摇头,将身上的衾被裹紧了些。
春桃着急道:可是娘娘,太医说过了,您应该多走动走动。
我自嘲一笑,都多少年的病了,走多少步也好不了的。
春桃张了张嘴,眼睛里蓄满了泪。
我知道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也知道每次咳血时,春桃都在后面偷偷抹泪。
我没了盼头,只拖着一身病气苟延残喘。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春桃一个人记挂着我,而从前我拥有的宠爱与呵护,全都被宋锦纳入囊中。
我心有不甘,可却没实力去和宋锦争夺。
我现在倚仗的,只不过是救了君衍的那点恩情罢了。
越是这样欢乐的日子,我心中的愁绪就会更多。
正要强迫自己入睡之时,春桃满是欣喜地喊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我听见春桃的话,睡意一扫而光,我坐起来,正要下床整理自己的仪容时,君衍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踏进了我的寝殿。
君衍只粗略地扫视了一眼,便皱眉道:你宫中怎的这般寒冷。
我站在他面前,面上是许久未出现过的红润,我看向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绵绵情意,道:不碍事的。
怎么会不碍事呢?
每到冬天,我的咳疾就愈发严重,吸入的凉气仿佛钻进了我的肺里,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每晚都在窒息中醒来。
可我先前伤害了宋锦,让君衍不高兴了,只有我善解人意一些,温婉贤良一些,才能将君衍的心朝我的方向拉回一点。
君衍让管事公公去内务府领了一批炭过来,春桃动作熟练地点燃,温暖也充斥了我的寝殿。
君衍这才舒展眉头,端坐在木椅上问道:怎么不去参加宫宴?
我垂下头,嗓音里含了无尽的委屈,道:皇上忘了吗,我没得到您的命令是不能擅自踏出宫门一步的。
君衍怔了一下,向来冷厉的脸上闪过些微不明显的心疼。
而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趁着君衍对我愧疚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扯住君衍的手指,问道:臣妾许久未出过宫门了,皇上能不能特批臣妾去沐浴一番福泽?
君衍嗯了一声,道:朕带你出宫。
我本以为君衍说的出宫是允许我从瑶灵宫走出去,可我竟没料到君衍竟然将我带去了皇宫外。
看着街边热闹的景象,我的鼻尖突然酸涩了起来。
君衍坐在马车上,拉着我的手道:今日异国使臣来朝,街边乱了些,到时你抓好我的手,莫要走散。
我紧紧攥住了君衍的手指,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君衍在昏暗灯光下俊美无俦的脸,看着他唇角挑起的不明显的笑意,我的心也雀跃了起来。
君衍和我之间许久未曾有过这样温馨愉快的时刻了。
我越想留住什么,偏偏宋锦就要抢走什么。
君衍留在宋锦身边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敬道:皇上,容妃娘娘咳血了。
君衍脸上的放松一下子被紧张所取代,他大力甩开了我的手,仿佛忘记了我还在身旁,快步离开了我的身边。
而我看着君衍毫不留情的背影,眼睛里蓄满了难堪的泪水。
仅仅是宋锦咳血这件事就能让君衍如此紧张,可我日日都在咳血,怎么就不见君衍这般焦灼呢?
咳得次数多了,许就变成了小事罢。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多年的禁足将我与外界隔绝了起来,我站在万家灯火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为仓皇凄惨。
我抹掉颊边的泪,只盼望着君衍能够想起我,能够派人来接我回宫。
人流从我身边经过,却没一个人在我身旁驻足。
我的身体被冷风吹僵了,嗓子也泛出细密的痒,血腥气再一次涌了上来。
闷闷的咳嗽声自我的喉间响起,我伸出手捂住嘴,看着掌心里一摊暗红温热的血。
是不是只有我的血是热的了。
意识昏沉间,我的眼前被一片阴影覆盖。
轻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是谁家的娘子,生得这般漂亮,你夫君怎舍得将这般可人的娘子丢在大街上。
我听他的声音并不像本朝人,警惕地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双琥珀绿的深邃眼瞳。
我从未见过异国人,便在他凑过来的时候惊得退了一步,却不料踩上了一块石子。
本以为我要摔倒在地,可那个绿眸男人竟然不顾男女之别,直接揽过我的腰,带进了他的怀里。
没人注意到我们,可我却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用尽了所有力气去推开这个男人。
我害怕君衍派来接我的人将这场面看了去。
我本就没有宋锦得宠,要是君衍再听得些流言,我便真的再也争不过宋锦了。
那男人纹丝不动,微薄的嘴唇扯起一个轻浮的笑,小娘子在害怕什么?莫不是怕你夫君前来捉奸?
我气道:你怎的这般不知廉耻,快放开我!
为了报复他,我将手心里的血全都抹在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上。
那男人也不恼,哈哈大笑起来,他捏着我的掌心,道:你夫君对你不好,不如休了他,跟了我,若我成了你夫君,定不会叫你这般虚弱。
这话着实戳在了我的心窝,我听不得别人评判我和君衍的感情,气恼之下,我直接甩了这个男人一个巴掌。
他忽然咧嘴一笑,直接将我抱了起来带进了酒楼的雅间里。
灯火通明,我在明亮的光下看清了绿眸男人的脸,推拒的动作也小了下来。
他和君衍长得竟有八分相像。
除却那双绿色的眼睛,他们之间,我竟找不到丝毫差别。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那人的脸,不自觉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也任由我摸,他闭着眼,语气又恢复了漫不经心,江迢。
我的手倏然顿住。
不知多少年的曾经,君衍在桃花树下郑地的向我保证:明月昭昭,江水迢迢,我这般钟情你,也一定会给你如此多的喜欢。
明月昭昭。
江水迢迢。
多么讽刺的一个誓言。
我打量着江迢,江迢也在打量我。
他突然道:不像。
不像什么?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他却掐住了我的脸,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被江迢这不知轻重的力道激得掉下了眼泪。
江迢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立刻将手背到了身后,颇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你哭什么,我又没用大力气,怎么你们天启的女人都这么娇弱。
都。
我敏锐地注意到了江迢话语里包含的其他人,却只当他孟浪,遇见一个漂亮姑娘便会不顾礼节地上前调戏。
江迢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推开他,起身站到了窗子跟前,回答道:宋明月。
江迢突然文绉绉了起来,心有明月昭昭,千里赴迢遥,好名字。
我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只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满月。
月光和月色透过窗子倾洒在室内,又是之前的声音在朦胧之间同我对话。
它告诉我远离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我现在身边只有江迢一个人。
我几乎在下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我每次看到满月,心底都会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尝试着和它对话,可它却只留下一句快跑,便没了声响。
下意识的危机感让我猛然转过了头,我看到了江迢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复杂与探究,看着他在看到我猝不及防转过头后的惊愕,看着他在下一刻脸上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因着它的缘故,我对江迢多了些防备,正当我准备开口辞别时,江迢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咧着嘴笑道:我看你站在窗子前看了很久的月亮,你的名字里又有月亮,你是不是很喜欢月亮啊,我带你去赏月,就当给你赔罪了。
我挣着手腕,可江迢的力道越来越大,动作也带上了强迫,我带你去看。
我不想去,你放开我!
可江迢却充耳不闻,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出了酒楼外。
江迢的行为让我心中的防备愈加浓重,我闭上了嘴,顺着他的力道朝着河畔走去。
如果我的反抗激怒了江迢,他将我当作人质威胁君衍的话,我就是天启的罪人了。
想到这,我突然觉得好笑。
我在君衍心里现在算什么呢,就算江迢有什么不轨之心,君衍首先要做的就是舍弃我吧。
我没宋锦在君衍心中的地位,自然也得不到君衍的偏爱。
江迢的脚步停在河畔,昏暗中,他绿色的眸子愈发显得诡异,像一头虎视眈眈的狼,等待着时机撕咬猎物的喉咙。
而我就是那个猎物。
我瑟缩着扭动着手腕,江迢也没为难我,他收敛好眼底令人惊骇的情绪,道:我来天启这么多天,最喜欢的就是这条河。
我这才发觉这条河是当初我救下君衍的那条河。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刻,一切巧合都让我不得不思索江迢带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他会不会把我淹死在这条河里?
周围没了声响,江迢突然凑到我的耳边沉着声音道:在想什么?是在想我会不会杀了你吗?
我的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猛然转过头去对视上了江迢的眼睛。
那双琥珀绿眸子里尽是严肃与认真。
即便他笑着,我也能察觉出他是真的想杀掉我。
许是我惊恐的神色太过明显,江迢立刻用另一副轻快的声音道:骗你的,你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呢?
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江迢又道: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走在路上不安全。
我着急摆脱他,却忘记了自己是宫妃,被外男送回皇宫是多么令人惊骇的事。
而江迢在得知我是妃子之后非但没表现出惊讶,还说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
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宫妃的?
江迢此刻在我心中成了避之不及的人,我瞪大双眼隐晦地寻找着逃跑的路径,而江迢却笑道:我之前见过你。
我问他何时见过我,他却缄口不言了。
这件事在我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我不敢多问,怕江迢这般阴晴不定的怪人因为我的多嘴杀掉我。
江迢骑着马带我回到了皇宫。
耳畔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和喷洒在耳郭的温热气息让我不适地动了动,江迢凑近我的耳边,戏谑道:没和你夫君这么亲近过?怎么表现得这么生涩?
我的夫君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宋锦,怎么会和我有这般亲密的距离。
想到君衍,我的情绪便又低迷下去,好在江迢也不多言,趁着宫门未关的时候将我带了进去。
我正准备从马上下来,可江迢却并不牵紧缰绳,反而踢了踢马肚子,马一下子加快了脚步,我和江迢之间刻意保持的距离也消失了。
我焦急地喊道:你快停下,皇宫内不允许纵马!
江迢却桀骜道:越是不让做什么我偏要做,天启的皇帝能奈我何?
我听着他语气里对君衍的不屑于厌恶,意识到了江迢对我的杀意来自哪里。
我龟缩着不敢喘气,等到我和江迢被禁卫军团团围住之时,江迢才迫不得已将马停了下来。
江迢不耐地轻啧一声,率先跳下马,他朝我伸出双臂,我还没有动作,可下一刻,君衍拢着宋锦走到了包围圈内,面色不虞地看着我:宋明月,你是想叫天底下的人都知晓朕的妃子与其他男人有染吗?
我脸色煞白地看向君衍,嚅喏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替自己辩解,就在我开口的一瞬间,宋锦突然闷闷地咳嗽起来。
君衍的心神一下子被宋锦夺去,连带着他脸上对我的不耐也全都转变成了对宋锦的担忧。
我浑身颤抖起来,身体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冲力,动作利落地跳下马,大步迈到宋锦面前,扯着她的手腕就要将她拉离君衍的怀里。
君衍将宋锦整个人护在了身后,反手大力一推将我推倒在地。
手心磕在粗粝的地面上发出了锥心的刺痛,我的眼里一下子蓄起了泪,可还是不甘示弱地瞪着宋锦。
凭什么只要君衍的注意力一到我身上,宋锦就偏偏要搞出什么动作抢走。
明明是我先和君衍相爱的!
君衍挡住了我恶狠狠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颇为冷冽:宋明月,今日是举国欢庆的时日,朕本没打算追究你私会外男之事,可你方才是想做什么?见到朕拆穿了你,便恼羞成怒把一切罪责怪到阿锦身上?你为何如此心肠歹毒?
我听着君衍对我的指责,感受着君衍对我的厌恶,心里猛然间生出一股荒凉。
他亲眼看到我和江迢同乘一匹马,却说不追究我私会外男。
他为什么不追究!
他怎么能不追究!
直到君衍离开的时候,他的目光还警惕地看向我,手还死死护着怀中的宋锦。
我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直到夜色将他们逐渐吞噬。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呢,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这么痴情,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江迢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仿佛在嘲讽我的自不量力。
闭了闭眼压下涩意,我没理会江迢伸过来的手,撑着被冷硬地面撞疼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朝着瑶灵宫的方向走去。
江迢跟在我的身后,我分不出多余的精力驱赶他。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疲惫让我有些心力交瘁,而我只要一想起宋锦临走时看向我的隐晦目光里带着不明显的得意,我的内心深处就不受控地翻涌出怒气。
我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情绪刺激了。
江迢只是默默地跟着我走到了瑶灵宫的门口,在我踏进宫门之后,江迢道:走了。
我转过头看着江迢背对着我摆了摆手,几步之间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心里生出了些微不可察的感动。
虽然江迢想杀我,但是他还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对我展露善意的陌生人。
春桃跑过来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强撑的坚强终于在春桃怀里崩溃。
我毫无形象地呜咽出声,为自己委屈,为自己悲哀。
我控制不住爱君衍的心,总是会因为君衍的一言一行或甜蜜或哀伤,可我的理智在拉扯,仿佛要撕裂我,将我从这般不知缘由却刻骨铭心的爱中抽离。
春桃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大年初一了,今天是异国使臣觐见的时日,各宫妃嫔都要参加今日的宫宴。
只是不知道我身上背着禁足,还能不能去沾一沾过年的喜气。
我正怀疑着,先前宣我进宫的田公公领着一批人走进了我的宫中。
还是尖细的不屑的声音:娴妃娘娘,皇上念您身子骨弱,想借着宫宴给您冲冲喜气,特命老奴前来请您亥时前往。
他挥了挥拂尘,身后的宫女们便鱼贯而入,将手中托着的华美的宫装放在了柜子上。
墨绿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精致夺目的牡丹步摇,这阵仗像极了当初君衍迎娶宋锦时的场景。
田公公凑到了我的耳边,轻声道:娴妃娘娘可别辜负了容妃娘娘的一片苦心呐。
宋锦?
原来是宋锦在君衍面前说了我的好话,才叫君衍不计前嫌将我请去宫宴。
竟是宋锦!
她假惺惺地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想让我亲眼见证他们如何在各朝使臣面前浓情蜜意恩爱不疑吗!
我的胸口深深起伏着,眼珠转了转,一个下作的计谋浮现在了心间。
宋锦不是要和我炫耀吗,那我便打乱她的计划,看看如果君衍当众将我抱走她该如何收场。
田公公和我对视了一眼,突然谄媚狡诈地笑了起来。
我知他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便挥手将众人赶了出去,从匣子里拿出我毕生的积蓄塞进了田公公手里,拍了拍他干枯的手,又将一颗暗粉色的小药丸放到了荷包里,一并塞进了他的掌心。
他也不客气,目露精光地点了点手中的银票,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连带着对我的态度也尊敬了起来。
娘娘放心,老奴定当此事办得滴水不漏,事成之后……
我立刻保证道:少不了你的好处。
田公公将银票妥帖地塞进怀中,对着我恭敬一拜,转身离开了我的寝殿。
春桃恰好在田公公走的时候进来,她不解地看向我,疑惑道:娘娘,我记得这个田公公不是好相与的人,怎的您和他的关系这么和谐了。
我仿佛看到了不久的胜利,撩了撩耳边落下的鬓发,轻声道: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
因着晚上的大事,我特意在沐浴时添了些花瓣进去,春桃还念叨我终于知道爱护自己了,只是我知道我这么隆重是要做多么腌臜的事。
春桃早在我还未出阁时,就练就了一手描眉的好本事,我看着铜镜里病气缭绕的自己逐渐变得美艳精致,对自己今晚的计划愈发势在必得起来。
抬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眉眼,我微微有些出神。
我这般模样,倒和宋锦有几分相像。
亥时很快就到了,我在春桃的搀扶下坐在了左下第一座,我对面是宋锦的位置。
满堂宾客纷纷落了座,可宋锦却迟迟不来。
正疑惑着,我听见田公公尖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容妃娘娘驾到!
我看着君衍和宋锦自众人之间携手而来,看着君衍面上对宋锦的呵护,看着君衍直接握着宋锦的手,坐到了最尊贵的主位。
我嫉妒得发疯,可碍于场合,只能咬着牙将泛着酸味的气息咽下去。
觥筹交错间,一派祥和的气氛。
我坐在下方,隐晦地偷窥着君衍的一举一动。
不知道君衍对着宋锦说了什么,宋锦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随即君衍便站起了身。
不好的预感充斥在我的心间。
果然,下一刻君衍便开了口: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朕迎来了今年第一个大喜事!
朕的爱妃,容妃,为朕带来了第一个皇嗣,朕私心借着此次宫宴,为我未出世的皇儿祈福!因着容妃为我天启带来了福泽,朕决定,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下旨,立宋锦为后!
席间立刻响起了道贺的声音,而我的耳膜却被刮得生疼。
为什么宋锦总是能捷足先登!
许是感受到了我恶毒的视线,宋锦的手抚上了她平坦的小腹,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这个笑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我呼吸急促地站起身,仿佛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场合,大吼着:我不同意!
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各国使臣纷纷不解地看向我,而君衍脸上的笑也一下冷了下来。
我扯着繁重的宫装,甩开春桃阻拦的手,像个疯子一样跑到大殿的最中心,吼叫着:凭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
说着我便企图登上主位和宋锦撕扯在一起,而还未等我触碰到宋锦的衣角,侍卫便将我压倒在地。
我挣扎着,嘶吼着,精心的打扮也沦为丑恶的陪衬。
各国使臣的脸色纷纷变得尴尬,举起的酒杯僵在半空,或冷眼或戏谑地看着我像一摊被避之不及的烂泥一般拖离大殿。
侍卫毫不忌惮我是皇帝的妃子,扯着我的手腕将我扔出了大殿。
春桃在身后哭喊着,不住道:娘娘,您糊涂啊!
我瘫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和骨头的碰撞让我疼得站不起身,我满脸是泪,彻骨的寒风怎么也不能将我从君衍要立宋锦为后的旨意里拽离出来。
我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巧的,对!还有田公公呢,只要今晚过去了,我还是能得到君衍的爱的。
春桃哭道:娘娘,娘娘您在说什么啊,咱们回自己的宫去,您累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我固执地摇着头,在春桃的阻止下,才堪堪止住了前往大殿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看到田公公满脸焦急地从大殿门口左顾右盼。
心下一喜,我扯开春桃的手,急忙忙迎了上去。
田公公将我带到了隐秘的宫墙下,附在我耳边小声道:娘娘,皇上因着您的事龙颜大怒,老奴寻了个时机将东西放了进去,眼下皇上借着身体不适先行回福宁殿了,您快些过去,多说些温柔小意的话,兴许皇上就不生您的气了。
福宁殿?
君衍的寝殿不是在乾清宫吗,怎么会去福宁殿呢?
这个疑惑只在我的心头存在了一瞬,便立刻被铺天盖地的狂喜所淹没。
我的眼中聚集起了亮光,却又害怕宋锦突然出现会打乱我的计划,问道:宋锦在哪儿?
田公公道:容妃娘娘此刻正代皇上主持大典,不会打扰到您的。
我朝着田公公道了谢,浑身的疼痛奇迹般痊愈了起来,我疾步朝着福宁殿跑去,还未踏进殿内,我便听见了急促的闷喘。
炽热的让我的心也躁动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而暧昧浓烈的氛围却因为这昏暗变得愈发朦胧。
我摸黑靠近床沿,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拽到了床上。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忍住浑身的战栗,软着声音道:皇上,我知错了,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忤逆您的,您别恼我。
君衍并不说话,只动作快速地将我身上繁杂的衣衫撕裂。
倾洒的月光落在君衍的脸上,他闭着眼,并不看我。
我的心底又窜出了那个声音,可我并没放在心上。
重新赢回君衍的爱的诱惑太大了,我没心情去顾及旁的事。
浮沉之间,我仿佛看到君衍的眼睛里有了一抹怪异的绿色。
第二日我醒来时,身旁早就没了君衍的身影,我探出手去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已经冰凉一片。
即便没有我预想中的事后温存,可只要能同君衍有更多的接触,就足以叫我欢天喜地了。
我拖着疲软的身体回到瑶灵宫,春桃正瞪着两只红通通的核桃眼看向我。
春桃哭道:娘娘,您昨夜去哪儿了啊,我找遍了皇宫都没找到您,我还以为您被皇上带去受罚了。
我竖起手指放在唇前,嘘,我昨夜确实和皇上在一起。
春桃瞪大了眼睛,眼睛在我身上逡巡着,像是在搜寻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我和皇上共度春宵去了,别担心,他舍不得罚我。
春桃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弯腰扶过我的手,眼巴巴地问道:娘娘,您和皇上和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
春桃亲眼见证我和君衍的相识相爱到君衍对我单方面的厌弃,我在这段感情中的歇斯底里也从来没在她面前遮掩过。
她一时不相信也是应该的。
毕竟我和君衍之间在经历过那么多不堪的事之后,还能如此轻易地回到原点,也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我又在瑶灵宫睡了一觉。
许是经过滋养之后气色都会变好,我醒来之后觉得自己心中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许多。
身为君衍的妃子,昨天又沐浴了福泽,于情于理我都要去见见君衍的。
我拎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迈着轻快的脚步奔向了乾清宫。
可我却被田公公拦在了宫门外。
田公公垂着头小声道:娘娘,容妃娘娘在里头呢,皇上让任何人都不许打扰,您要不等容妃娘娘离开后再过来?
一听到宋锦在里边,君衍还为了她特意下旨不许任何人打扰,我的心中就不平衡起来。
凭什么事事都要紧着她宋锦来?
我压下烦闷,道:劳烦田公公帮本宫通报一下,本宫做了些吃食,特意给皇上送来,一会凉了就吃不得了。
田公公满脸为难,这……
他这副犹豫的模样看得我心头火气,于是我便狠狠推开了他,站在宫门外喊道:皇上!皇上!我做了些糕点!快让我进去!
许是我的声音太过刺耳,君衍满面冰凉地拉开宫门,皱着眉厌恶地看向我,宋明月,大吼大叫成何体统!你还有没有身为女子的矜持了!
我看到君衍对我和从前并无二致的态度,一时间愣了神。
经历了昨夜的事,君衍怎么对我生不出任何的怜惜之情?
他竟厌恶我厌恶到了如此地步吗?
我撑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食盒拎到眼前,小声道:皇上,我做了些你从前最爱吃的桂花糕。
君衍却挥手推开了食盒,道:朕现在不爱吃桂花糕了,拿回去吧。
我张了张嘴,却在下一刻被宋锦娇滴滴的声音打断。
衍哥哥,怎么了?
宋锦只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走了出来,君衍立刻转过了身,将他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了宋锦的身上,关心道:阿锦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凉,你还怀着身孕,千万要仔细些。
宋锦依偎在君衍的怀中,温柔地笑道:知道啦,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的。
君衍和宋锦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上演着令我嫉妒到要发疯的场面,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而宋锦像是才察觉到我的存在一般,惊讶道:呀,昭昭,你是何时来的?
说着她又便换了一副责备的模样,对着田公公道:你怎么也不通报,昭昭身子不好,要是把昭昭冻坏了该怎么办。
田公公在宋锦面前和在我面前全然是两副模样,他垂着头恭敬道:是,娘娘教训的是,奴才以后一定注意。
君衍却一刻也不想停在门外,一把揽住宋锦的腰将她抱了起来,随后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呆愣愣地看着朱红的大门在我眼前关上,无尽的荒凉将我吞噬。
即便君衍这么对我,可我心中对他的爱却丝毫没有减弱。
田公公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请回吧,娘娘。
我咬着牙,克制着想要大闹一番的冲动,将食盒放在了乾清宫门口,蹒跚着脚步离开了这里。
而我却在半路上遇见了江迢。
许是我脸上的不悦太过显眼,江迢拦住我的脚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帕放到了我面前。
我诧异地抬眼看向他,他把手帕朝我的方向递了递,道:你哭起来好丑。
我没理会他,推开他的手便想离开这里。
可江迢却不依不饶,扯着我的手腕问道:是君衍惹你生气了吗?
我听着他的逼问,扯过他的手腕,便在他的虎口处狠狠咬了下去。
血腥气充斥进了我的口中,我放开江迢的手,血淋淋的一片。
我动摇了。
皇宫就像一座囚笼,里头有着最让我厌恶嫉妒的东西和人,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失去理智。
我恨不得杀死宋锦,还有她的孩子。
江迢直接将我带出了皇宫。
他带着我逛了货摊,吃了糕点,听了小曲儿,还带我放了花灯。
我看着小兔子模样的花灯从河的这头越漂越远,想到了我捡到君衍那天,春桃手里还没来得及放出去的小兔子花灯。
后来君衍陪我放过一次,他在花灯上写下了我们的愿望。
衍之和宋明月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他在花灯上写下的名字都是假的,这愿望也是做不得数的。
你们天启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诚不欺我。
江迢无奈地扯着他的袖口给我擦着泪,随后又认真地问道:宋明月,你想不想去看看大月的月亮?比天启的月亮要更亮,更大,更值得你欣赏。
我看着江迢的绿眼睛,那双眼睛仿佛会蛊惑人一般,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已经点了点头。
江迢像是松了一口气,他捏着我的手心,郑重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哭的。
我有些犹豫,可江迢斩断了我一切回头的机会。
春桃就站在不远处,身上背了个灰扑扑的包袱,双眼发亮地看着我。
直到马车驶出郊外,我才反应过来,春桃握着我的手,兴奋道:娘娘,等咱们去了大月,我教您用草绳编蚂蚱,用柳枝编花环,咱们就住在大月,再也不回来了。
我听着春桃的话,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春桃也哭了起来,抽噎道:娘娘,我知道您这些年过得不舒坦,离远一些也好,这样您就不用日日为了皇上烦心了,您……您也能多笑一笑,自从您遇见皇上之后,便很少再笑过了。
春桃的话将我反悔的心思按了下去,我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将她抱在了怀中。
如果没有春桃,我也许早就死在了郊外的小茅草屋里。
春桃是真心实意待我好,我也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我的身体经受不住劳累奔波,江迢为了照顾我,硬生生耽搁了一个月才到达大月。
一个月,足以让君衍发觉我不见了,可君衍却并没有丝毫的动作,这一认知让我的心中更加刺痛。
他一定会觉得我的离开会让他省心很多吧。
没有人会再去阻挠他和宋锦,没有人再去想方设法地陷害宋锦,没有人再会让他烦心。
我在此刻才清晰地认识到,君衍是真的不爱我了。
江迢果然没骗我,大月的月亮果真比天启的要漂亮得多。
可是这次,我的心中没了那道突兀的声音,却多了团漆黑的雾气。
地域变换和身体不适让我每天精神恹恹,眼瞅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春桃急得嘴上都长了燎泡。
江迢是大月的王子,没那么多时间照看我,我和春桃在大月人生地不熟,连个医馆都没寻见。
春桃急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江迢留在身边的人去了许久也没回来,就在春桃抓耳挠腮的时候,江迢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焦急,全然没了带我来大月时的殷切。
郎中在江迢的示意下触上了我的脉。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搓着山羊胡子,诊了一段时间后便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
郎中的话将我昏沉的意识拽了回来,我坐起来,攥着春桃的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郎中又重复了一遍,而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江迢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一个月的身孕,想必是宫宴那天怀上的。
我也有孩子了。
我和君衍的孩子。
这个认知让我萌生了强烈的回到皇宫的想法。
我在抬眼间看到了江迢脸上阴沉的神色,有些不解道:江迢,你怎么了?
江迢立刻撇下了嘴,道:昭昭没看出来吗?我吃醋了。
我翻了个白眼,并不将江迢的话放在心上。
江迢口里说着喜欢我,可我却感受不到江迢对我丝毫的在意。
他看着我的脸,像是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人。
我不爱江迢,我也不在乎。
我不相信江迢的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江迢,我想回去。
江迢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夹杂着我看不懂的同情和怜悯,过了许久,才道:我来安排。
可我还没等到江迢的安排,君衍派来的人率先一步来到了大月。
侍卫折着我的手将我压倒在地,粗暴地将我塞进马车,直接将我带回了天启。
接连的奔波让我的肚子隐隐作痛,我担忧着腹中的孩子,哭着喊着求他们慢一些,他们却充耳不闻,甚至恶狠狠地威胁我。
我怕我还没跟君衍说我们有了孩子就被他们杀死,只能闭了嘴,忍受着颠簸与跋涉。
只五日便抵达了天启,我看着熟悉的宫门,头一次生出归心似箭的感觉。
不用侍卫将我从马车上带下来,我率先一步跳下了车,我揣着一颗乱蹦的心,满怀欢心地踏进乾清宫的宫门,还未等我开口,君衍便下旨让禁卫军将我羁押。
娴妃宋明月,里通外敌,打入大牢!
我还没说出口的好消息,被这不留情面的判决噎进了嗓子里。
我奋力挣扎着,苍白地辩解着:我没有!皇上明察!我没有通敌!
田公公怒斥一声:放肆!
拂尘狠狠甩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半边脸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君衍并不听我的解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凉又凛冽。
他像是觉得看见我就会脏了眼,背过身摆了摆手,禁卫军便立刻将我从殿内拖到了大牢中。
牢里阴暗潮湿,我蜷缩在发霉的席子上,眼泪都快流干了。
我不止一次地对着狱卒恳求他们向君衍通报,让他来看我一眼。
可狱卒对我的态度不屑又厌恶,饱含恶意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通敌乃是杀头的大罪,如果不是皇上念在容妃娘娘的情面上肯放你一马,恐怕你现在早就身首分离了,哪能轮得到你在这发疯。
宋锦!
又是宋锦!
我的头开始疼了起来,手脚也逐渐失去了力气,眼前一黑,我摔倒在了脏污的地面上。
耳畔是嘈杂的脚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君衍那张俊美的脸。
他的脸上盛满了复杂,握着我的手,只说:是朕的错。
我的眼角不受控地落下了泪。
这么多天的奔波和怀孕的不适让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更别提君衍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押进大牢关了一个月。
我侧过头,闭上眼,一副不愿与他交流的模样,他兴许是看出来了,却罕见地没朝我发火,只摸了摸我的头发,起身离开了瑶灵宫。
繁杂的思绪像细线一样拉扯着我的心脏,我恍惚地想,爱君衍真的太苦了。
我想尝试着忘记他。
既然当初能那么轻易地爱上他,那我也能轻易地放下他。
这段时间君衍不仅将瑶灵宫重修了一遍,更拨给了瑶灵宫一大批奴才。
我知道他在尽力弥补我。
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不明白君衍为什么这么做。
补品确实是上好的,这段时间我像是容光焕发了一般,脸上都透着光。
太医来我的院子里替我把过脉,只连连点头,快了,快了。
他们在说什么?
我没那么大精力去想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只是想,我这些天想起君衍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我是不是快忘记他了。
调养身体的时日里,君衍也会抽空来我宫中坐坐,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话能说,他来这里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我怀着身孕,他若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宋锦身上,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的动作顿住,看着他手中拎着个食盒。
是我当初放在乾清宫门口的食盒。
他将食盒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道:朕命御膳房做了些你爱吃的糕点,尝尝喜不喜欢?
糕点的香味扑鼻,而我却察觉到了些鸿门宴的意味。
依照我做的那些事,倘若不是我怀着身孕,君衍一定会趁机将我除去,好无后顾之忧。
可现在他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反常,我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下,咬着牙捏起了一小块花饼。
如果这里面含着麝香,只消这一口,我即将临盆的孩子便会化作一摊血水离我而去。
我把糕点放进了口中,眼睛却丝毫不放过君衍的反应。
我在赌,赌君衍会不会对我这么无情。
君衍撩开袍子坐在了我的对面,过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昭昭。
他许久未曾这样喊过我了。
我抬起眼看向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朕记得春桃曾替你求过一个护身符。
我捏着糕点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那护身符是在大月时,春桃替我从一百九十九级台阶磕过来的,方丈给了春桃一副保命的药,春桃便顶着青紫肿胀的额头,将这个护身符放到了我的手心。
春桃用性命换来的东西,却被君衍如此轻易地开口讨要。
春桃用命换来的,我给不得。
左不过一个护身符,你便给了阿锦,朕有时间再去庙里替你求一个。
我嗤笑一声。
左不过一个护身符。
她宋锦怎么什么都要抢走我的。
我有些咄咄逼人地看向他,我都没计较你立她为后,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君衍开始不耐烦了,宋明月,朕看在你有着身孕的份上,不和你计较江迢的事,如今朕便只是讨要个小小物件,你也能扯到阿锦身上去,你当真是个妒妇。
妒妇?
哈,我仰着头嘲讽地笑了一声,将眼里的泪眨下去,皇上当真不知我变成这般模样是谁先背弃了诺言,是谁插足了你我之间?
他罕见地没有厉声斥责我。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看着他眼里闪过挣扎,我心里的仇恨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再没了和君衍争辩的力气,站起身背对着君衍道:妾身体不适,皇上请回吧。
君衍被我这副冷情的模样激怒,甩着袖子离开了这里。
春桃小心翼翼地从小厨房探出头,又关心地看着我。
我朝她宽慰一笑:我没事。
自从君衍将我关进大牢之后,我发现我对君衍的爱正在一点点衰减。
失望攒够了,也许就会变成醒悟罢。
自此君衍没再来看过我,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半夜我的小腿抽筋,疼得我久久不能入眠,正要开口将春桃唤进来时,一双炽热的大手摸到了我的小腿处,细细替我揉捏起来。
心里一惊,我挣扎着将腿抽回来,那双大手攥住我的脚腕,阻止了我的动作。
那人道:别乱动,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江迢的声音。
我挣扎的动作小了起来,问道:这里是后宫,你如何能进来?
江迢却不答,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月亮正好,要不要出去转一转。
我一脚踢开他的手,卷着锦被侧过身闭上眼,你自己去吧,大晚上的谁这么有病。
江迢闷闷笑了起来,手还是强硬地将我拽了起来,他的目光扫过我巨大的肚子,动作到底是轻柔了一些。
他朝我卖关子,今晚有个大秘密,我想你一定想知道。
我看着他满含恶意的双眼,竟生生打了个寒战。
他将我拉到了乾清宫的墙角。
乾清宫灯火通明,透过窗子,我能看到烛火下相互拥抱的两人。
宋锦的声音传了出来:衍哥哥,我中了毒,生孩子的时候要万一出了意外......
君衍立刻打断道:不会,朕早就安排好了法子,你、我们的孩子,都会没事。
宋锦问道:什么法子?
君衍的声音低了下去,阿锦不用知晓,朕会不遗余力保全你和孩子。
而江迢此刻却在我耳边开了口,宋明月,你想知道君衍的安排是什么吗?
心里下意识的预感告诉我这一定不会是个好消息,我死死堵上了耳朵,可江迢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
知道为什么你消失一个月,君衍都没有派人寻你吗?
知道你为什么会因为通敌罪而被抓入大牢却毫发无损吗?
知道为什么他要用昂贵的药材养着你吗?
我听着江迢的话,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咙,我惊恐地瞪大眼,眼泪流了满脸。
江迢掐着我的下巴,咧着嘴笑道:因为我是君衍的亲弟弟,是他安排在你身边的细作,那一个月,他正忙着找寻神医商讨救治宋锦的法子,你当真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你离开了吗?他只是不屑于去找,毕竟,那时候你在他眼里,连宋锦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那老神棍说,只有和宋锦身上流着一样的血的人才能救她,这个神圣的使命自然就落到了你的身上,只是你怀孕这件事着实不巧,我也不想招惹你这个大麻烦,你想回去,我便顺水推舟送他个人情。
通敌罪也只是君衍为了掩盖他想做的事情,想出来的拙劣手段罢了,他怕你察觉,也怕你逃跑了就没人能救宋锦的命了,他用上好的药材养着你,也只是为了让你撑到宋锦临盆而已。
你瞧瞧,他要用你的命去换宋锦的命。
在这之前我还幻想即便他厌恶我,也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来看看我,摸摸我的肚子。
可事实却是残酷的,他要放我的血,剜我的肉,他只把我当一个能救宋锦的药引子。
我觉得很痛,可我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痛,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江迢将我带到了乾清宫,又悄无声息地将我带了回去。
他将我丢下便离开了,而我却还没从江迢的一番话中回过神来。
残酷的真相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剖开。
我的肚子传来一阵剧痛,大片大片的血从我的裙摆下方流了出来。
春桃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哆嗦着手将我扶到了床上,又扯着嗓子哭喊着:太医!快来人呐!娴妃娘娘要生了!
在我痛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众太医簇拥着君衍来到了我的寝殿。
我的孩子出生了。
可君衍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滴血验亲。
碗中的两滴血并不相容,君衍狠狠将瓷碗掷到地上,冷声质问我:宋明月,你真是个荡妇!
我摇着头,张着嘴沙哑道:皇上,孩子是宫宴那天,那天我和你在福宁殿……
君衍却将血淋淋的事实摊开在我面前。
那日我和阿锦在大殿,何时去过你说的福宁殿?朕看你是耐不住寂寞,自欺欺人到自己都相信了。
如果不是君衍,那到底是谁?
我忽然想起那天一闪而逝的绿色,还有在大月时,江迢脸上我没能看懂的同情和怜悯。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们联合起来骗了我,宫宴那夜只不过是他们在我面前演的一场戏罢了,君衍想让我死心塌地,却不愿意碰我,只能让江迢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当作掩饰。
他们也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孩子却成了让我回心转意的契机,他们缄口不言,我却信以为真。
想要辩解的话突然没了下文,我绝望地闭上眼,心中一片死灰。
脑中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上演,此刻,我才终于明白我的命运原来早就注定了。
江迢是君衍派来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江迢从前和我说的不像原是我和宋锦不像,江迢和君衍都喜欢宋锦,江迢和君衍为了宋锦而反目成仇,我只是他们争夺宋锦的一枚废棋。
我当真是,成了所有人世界中的局外人。
君衍吩咐将我的孩子淹死,我也没挣扎。
一个流着脏污血脉的孩子,活着也是任人欺压,还是叫他少受些苦吧。
幼儿啼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耳畔却被太医焦急的声音充斥。
皇上!皇后娘娘要临盆了!
君衍的脚步急促又恐慌地离开了瑶灵宫,而我,再一次成了所有人抛弃的对象。
是噩梦吧。
我醒过来,看见一众太医围着我,君衍身边的小太监还拿着个烧红了刀尖的匕首。
不管。
好一个不管。
我闭了闭眼,嘶哑的声音自我喉间响起:快些吧。
我好累。
我好累啊。
快些了结我的性命,快些让我解脱吧。
我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周围面目可憎的人。
我感觉到了滚烫的刀尖靠近皮肤的热度,下一刻,我听到了刀尖刺入皮肉的声音,可我却没感到丝毫的疼痛。
身上压了沉甸甸的重量,我睁开眼,看着春桃溢出鲜血的唇角,看着她脸色变得煞白,看着她渐渐从我身上滑下去。
我疯了。
我挥开身旁压着我的所有人,挣扎着哭喊着搂住春桃的身体。
春桃身上的血将我的里衣染红,我抱着她的身体,她甚至都来不及和我告别,就这样没了声息。
她瞪着她的双眼,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我的春桃啊,我那么好的春桃。
你说教我折蚂蚱,教我编花环,我还没等到呢,怎么你现在就躺在我怀里没了声息呢?
春桃,你醒过来吧,我再也不朝你发脾气了,我知道错了,你快醒过来吧。
无论我怎么哭喊,春桃还是大睁着眼,不给我丝毫的回应。
君衍吩咐太监将春桃扯开,我力气小,护不住春桃,只能看着春桃未凉的尸首被他们粗暴地拖了下去。
我好疼啊。
君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看卑微的蝼蚁。
杀了我吧……
我身边的人,我一个都护不住。
君衍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
他像是给我最后的温柔,亲手为我灌下了丹药,又亲手将刀尖插进了我的心脏里。
好疼啊。
好疼啊。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和宋锦争,我不该害宋锦的。
我已经知错了,有没有人饶恕我。
能不能把我的孩子和春桃还给我。
我不爱君衍了,我不和宋锦抢了,能不能有人来救救我。
刀尖触及到我跳动鲜活的心脏后,加诸我身上的束缚好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我往日里对君衍的执迷,对宋锦的厌恶,通通成了过往云烟。
我好像成了一枚废棋,没了利用的价值后被狠狠抛弃。
我感觉到我心里那道朦胧的声音消散了,我发觉我意识到不爱君衍后,头竟然也不再疼了。
我解脱了。
我的心尖被剜去了一块,我却没有死。
君衍把护身符里的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留下了我一条贱命。
我又被囚禁在了这暗无天日的瑶灵宫里。
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春桃,想起我的孩子。
君衍派了两个宫女照顾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娘娘,今天是九月初九了,宫里的人都在庆祝即将到来的封后大典呢。
九月初九,是我孩子去世的日子,是春桃离开我的日子。
年龄稍大些的宫女变了脸色,我只是微微笑笑,挺好。
我大概是放下了,也大概是心头少了那么一块肉,我的心里再也生不出任何波澜了。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
宋锦穿着皇后的服制,款款朝我走来。
她的身体应当是康健了起来,气色红润,雍容华贵。
她真的很美。
她遣散了身旁所有的奴才,坐在桌边。
我问她:你来干什么?
她笑,你当年害我,如今也自食恶果了。
谈起当年,我发觉那些事情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模糊的印象。
对不住,我当年是想害你,无论你信不信,我没安排那么多人,也没让人在刀尖上下毒。
她笑了一声,说:我当然信,当年的事,是我安排的。
她华丽的面容突然像是地狱出来的恶鬼,她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我安排了当年的事,也安排人在刀尖上下了毒,我中毒也是计划之内的,否则,我怎么除去你呢?
你还记得江迢吧,你也早就猜到他是我的人了吧,我再告诉你,江迢其实爱的是你,只不过将我错认成了你而已,还真是谢谢他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我并没有按照她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其实这一切在我的心头肉被挖出来之后,我就已经看到了。
许是知道我一个名声坏透了的将死之人,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那团雾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它说,我生活在的世界是时空穿越者宋锦所经历的嫉妒位面,所有人都会爱她呵护她,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而我却是嫉妒本身,是被所有人厌恶抛弃的对象,而宋锦的任务,就是将嫉妒本身除去。
本来宋锦该攻略的男人只是君衍,可她在享受到了众多人的偏爱和拥护后,自然而然产生了不知足的心理。
她理所当然地将我当成该被所有人都唾弃的那一个,靠着系统的帮助,将曾经和我一起生活在寺庙中的江迢迷惑了。
我这才想起来,原来小时候那个有着宝石一样眼睛的小孩原来是江迢。
那时因为母亲失了一个孩子,他们怕晦气会传到我的身上,便将我送来了寺庙熏染香火。
我握着母亲的手,看到了站在远处遥遥望着我们的绿眼睛小孩。
我是个自来熟的,厚着脸皮扒在江迢身边,絮絮叨叨让他陪着我玩。
母亲教导我不可以随便将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我对着江迢介绍的时候,随随便便编了个假名:你叫我小兔子就行。
江迢毫不在意,也并不打算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便也自顾自地替他取了个称号:我叫你小哑巴怎么样?
起先江迢还一脸不耐烦地呵斥我,过了许多天,江迢封闭的内心终于被我撬开一个小角,他也不再整日冷着脸驱逐我,日日和我上树掏鸟蛋下水抓鲤鱼。
两个小小的人成了彼此唯一的玩伴。
之后我便小哑巴小哑巴地叫,江迢也没告诉我他真正的名字。
过了一年,母亲将我从寺庙接走,江迢在马车后追了好久好久,我哭喊着让母亲也将江迢接走,可母亲却说他是煞星,是祸害,不准我再和他接触。
我和江迢自此断了联系。
系统作为掌控者,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力量是不可违抗的。
它还说,在我原有的人生中,我是会和江迢好好在一起的,可宋锦靠着她攒下来的积分,硬生生改变了我的命运,将她要攻略的男人,和她要消除的错误,硬生生牵扯在了一起。
宋锦在系统那里得知了我和江迢的过去,靠着满嘴的谎言让江迢死心塌地。
好一个一石三鸟。
我在得知真相后,也想过将这件事昭告天下,可依照我现在的模样,说出去别人只会当我疯了,当我在胡言乱语。
我歇下了心思,如它所愿,将这些秘密严丝合缝地埋在心里。
任何人都相信她是纯良的,是无害的,可如今,她在我面前露出了可憎的内里。
我突然觉得好笑。
笑自己,也笑君衍。
君衍啊君衍,你宠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竟是这般令人生厌的面目。
君衍,你看错人了。
我挑了个好日子去见君衍。
我记得那天是四月初六,是我和衍之确认关系的那天。
我看见大殿之上温柔呵护宋锦的男人,心中再也没了嫉妒之情。
宋锦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是轻蔑与不屑,仿佛丝毫不怕我向君衍告密。
也是,我如今在君衍眼里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说出来的话也不可信。
我朝着君衍笑了笑,一如我们初见那样。
我说:君衍,再也不见了。
我不知他听没听清。
大概是不屑于听的吧,他还是站在原地,搂着宋锦,一动不动。
系统告诉我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其实我本想悄无声息地死去,可系统对我说,我要了结嫉妒的根源,才不会在下一世还和君衍有牵绊。
所以我在临死前见了君衍最后一面。
尽管他并不愿意看见我。
我转身走了出去,看着御花园里的桃树,这才惊觉,原来桃花开了。
我的唇角流出了血,我漫不经心地抹去,抬手,用着染血的掌心借助了飘落下来的花瓣。
春桃,你看,这次我接住你了。
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的天了,我在御花园站了会儿,嘴角流出的血浸满了我的衣襟。
我坚持不住了。
我又回到了瑶灵宫。
许是瑶灵宫总是带着阴森之气,我栽在瑶灵宫的几株桃树,都没有外面长得好。
我想了想,许是我自己身上带着阴煞之气,要不然,怎么会把身边的人都克死呢?
算了。
桃树辟邪,我还是在桃树底下待着吧。
我看着头顶泛着黄的桃花,五脏六腑剧烈地疼了起来。
恍惚间,我看到了君衍的笑,一如当初。
我慢慢阖上眼。
明月昭昭,江水迢迢。
君衍,只盼来生,你我不再相见。
生命走到终点的那一刻,我听见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恭喜宋锦,任务成功。
我又听见宋锦猖狂地笑:女配终究是斗不过女主的。
我附和着点点头,随后感觉我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系统告诉我:宋明月,你解脱了。
番外(君衍视角)
宋明月死的那天,正是皇宫里桃花开得最盛的时日。
我在听到她身边的宫女前来通报时,罕见地把怀里抱着的宋锦扔到了一边。
我的心头涌上了难言的刺痛。
我不顾皇帝的礼仪,跌跌撞撞地跑向瑶灵宫。
怎么会呢?
明明宋明月刚才还在大殿上同我微笑。
我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轻轻推开了门,只一眼,便看到躺在桃花树下的女人。
宋明月?宋明月?
我喊她,她不回答。
明明我之前同她说话,她都会滔滔不绝与我说上好长一段时间。
怎的这回她不理我了。
我按住心里的惶恐,走到她身前,看着她衣襟上大片大片干涸的鲜血,眼泪不受控地掉了出来。
我听见我凉薄的声音:死了就死了,宋明月一生作恶多端,企图谋害皇后性命,死不足惜。
不!
这不是我想说的!
这不是我想说的话,到底是谁在控制我的身体?
我的意识在抗争,昏昏沉沉间,我成功了,我夺回了我身体的控制权。
我意识到这些年我对宋明月做了多少错事。
宋明月已经死了。
是我亲手逼死她的。
我亲手斩断了我们之间的情分,亲手将刀尖刺进了她的胸口,亲手剜出了那块鲜血淋漓的肉。
是我杀死了她。
我给了她最为宏大的丧礼。
从前我没给她盛大的婚礼,如今我却只能在丧礼上弥补她。
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她的棺椁前吻了她。
我废除了宋锦的后位,大臣斥责我将立后之事当作儿戏。
我知道我所做不妥,可我答应过宋明月的,我要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食言了,我想弥补她。
我不想将她下葬,便在她身体里灌了水银,我想陪着她。
一日又一日,一天又一天,转眼已经到了宋明月的头七。
这些天里我一直在她的瑶灵宫,从未离开过。
她嫁给我的这些年,我从未好好陪过她,如今我想陪了,她却不再给我机会了。
宋明月,你的心好狠。
这七天,我去她的宫中看了桃花,发现了树下埋过酒坛的坑,我摸着她枕头的虎头鞋和小肚兜发呆,连夜赶制了一身大红色的婚服,我又命人做了桂花糕。
只一口,我便掀翻了桌子。
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后悔了。
我后悔我没再吃一口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没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昭昭,对不起。
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你能回来吗?
我总是觉得宋明月没死。
我总是能感觉她化成了一阵风陪在我身边。
我坐在灵堂里,不闻朝政,不见大臣,甚至连宋锦和她的孩子我都不想见。
我只想陪着她。
她在这里,一定很孤单。
没有人陪她说话,她生前就足够不开心了,我不想让她死后还带着难过离开。
我要陪着她。
我痴痴地看着她的脸。
她一如既往的好看。
只可惜我醒悟得太晚,再也见不到她对我展露出以往的笑颜。
她在我身边总是不开心,要不然,她为什么不笑呢?
一定是她怪我了,她怪我做错了事,怪我杀了春桃,怪我派江迢去戏弄她,怪我爱上了宋锦,怪我没信守承诺。
宋锦……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爱上宋锦的。
我只知道我越和她相处,脑海中关于宋明月的事情就越来越模糊,后来,我的脑袋里就只剩下和宋锦相处的点点滴滴了。
为什么?
我爱着的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成了别人。
我再也不见宋锦了,这样她能消消气,看我一眼吗?
我记得宋明月喜欢小兔子花灯,为了得到最漂亮的那一个,我问了大臣,问了绣娘,只为能做出一个配得上宋明月的花灯。
只是我太笨了,做出来的都是歪歪扭扭的。
我将这算不得好看的花灯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我握住宋明月冰凉的手,想让手心里的木柄攥得紧些,只是我忘了,宋明月早就死了许多天了,她握不住的。
我像初见那样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很凉,是不是冷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身上热,我抱着她就不冷了。
我有些没力气,绊了一下,让她头上的凤冠歪了。
我小心翼翼扶正了凤冠,在她眉心间落下一个吻。
恍惚间,我想到了我和宋明月的第一个吻。
她放的河灯上许的秘密,我都能猜到,只是我不愿挑破,也害怕负责。
只一世,我就变了心意,生生世世,我担不起的。
我又哭了。
昭昭,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啊,我知错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崩溃了,趴在她身上呜咽着,声音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宋明月,宋明月你不是很爱我吗?你回来行不行,你回来啊……
我感觉到身旁有一阵风卷过,我听到了一声解脱的轻语。
快些走吧,晚了就赶不上热乎的孟婆汤了。
不!
不要喝孟婆汤,我知道错了,别忘了我……
我擦干净了她的脸,将她抱回了灵堂。
到午睡的时辰了,她困了。
我絮絮叨叨着,一会威胁一会恳求。
我感觉到在我脑海深处传来。
我好像听见了宋明月的声音:君衍,愿你我来生,永不相见。
不是的,不是的。
下辈子,下下辈子,给我弥补的机会,我们还会在一起的……
别离开我……
我听见她说:再也不见了,阿衍。
意识混沌间,我看到她跌跌撞撞被绊倒的身影。
我想伸手接住她,可却落了空。
我守在她的棺椁前已经十日了。
我听大臣们说宋锦已经代理朝政了。
这样也好,我无心朝堂,便由着宋锦代我掌管天下吧。
我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将她院子里的桃树养得好好的,花开得很茂盛。
我抱着她,坐在树下。
昭昭啊,我帮你把桃树养好了,你睁开眼看看。
昭昭啊,我记得你也是在这样的时候嫁与我的,漫天桃花,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
昭昭啊……
源源不断的血从我口中溢出,我侧过身,不让血液污染她的脸。
五脏六腑仿佛都搅碎了。
昭昭服毒的那天,是不是像我一样疼。
她应该比我还疼吧。
我抱住她躺下,缓缓闭上了眼。
昭昭,你走慢些,在桥的那头等等我吧。
闭上眼,我的意识正在流失。
可上天仿佛看不得我如此轻易地死去。
大批大批的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里。
冷漠的声音说:宋锦,你作为时空穿越者,要在此次任务中夺走男主的宠爱,让恶毒女配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我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到了宋锦对宋明月做的一切,看到了我对宋明月所作的一切。
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仿佛被这个声音控制了,他压抑了我的本性,我的身体仿佛替换成了另一个灵魂。
可那个人确实是我……
我只当是宋明月的死刺激了我的神经,却未承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伤害宋明月的人,一直都是我……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我瞪大双眼,缓缓松开了紧紧拉住她的手。
我做了许多错事,也欠了她太多,承诺、爱,我一样都还不起。
我想着,我松开了她的手,她就能跑得快些,离我远一些。
宋明月,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明月昭昭,江水迢迢,到底是我辜负了她。
江迢视角
侍卫把那团小小的孩子塞到他的怀里时,他突然愣住了神。
这是……他和宋明月的孩子。
心头突然炸开的不知所措和心痛难捱让他不自觉地掉下了眼泪。
等到泪珠落在小团子的脸上,溅开一个水花时,他才如梦初醒地喃喃自语道:宋明月怎么样了?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怀中的婴儿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啼,他手忙脚乱地将婴儿护在怀里,又妥帖地放到早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这些,许是内心对于宋明月的愧疚,才让他做出了反常的举动。
这个孩子生得小小的,皱巴巴的,连哭声都比寻常孩子小许多,他不得不用全部的精力去照看他。
孩子慢慢壮实了一些,天启派来大月的使者告诉他,皇帝驾崩了。
不知道这句话触及了他身体的哪个神经,滔天的悲痛席卷了他。
他全都记起来了。
儿时的玩伴,情窦初开的幻想,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这些映像渐渐在脑海中形成一个具体的人。
宋明月。
他颤抖着身体,想起了宋锦曾在他面前一一细数着宋明月的罪行,诉说着宋明月多么无恶不作,将她视为蝼蚁。
他受了宋锦的蛊惑,自顾自地认为宋锦便是救赎他的那束光,毫无防备地相信了宋锦的一面之词,也不遗余力地按照宋锦的指示,一步步将宋明月引入圈套。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握住使者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人的胳膊捏碎,宋明月呢,你们天启的娴妃呢!
使者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皇上是随着娴妃娘娘去的,不知为何从前皇上对着娴妃娘娘避之不及,可在娴妃娘娘薨了之后,皇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整日抱着娴妃娘娘的遗体不肯撒手,朝中也因为皇上的行为动荡了起来,还是皇后娘娘出面才稳定了局势。
听着使者口中对宋锦不加掩饰的赞赏与钦佩,他的心脏几乎要被一双大手捏成碎片。
往日宋锦的诓骗,他对宋明月饱含恶意的伤害,全都成了一把把利剑,戳在了他的心头。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他从大月抵达天启,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此刻宋明月和君衍已经被葬入皇陵了。
他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杀了一个又一个挡在面前的侍卫,拖着满身的伤痕掘开了宋明月的坟墓。
宋明月的坟墓空荡荡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疯了一样刨开了君衍的墓,里头安然躺着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首。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宋明月的脸,可手掌的伤疤和污泥却让他止住了动作。
宋明月这么漂亮,不该被他的脏血污染的。
可她身旁的君衍却碍眼极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君衍安排的,他有什么资格躺在宋明月身边,这辈子宋明月已经被他害得够惨了,下辈子还不肯放过她吗!
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他直接将君衍的尸首拖离宋明月的身边,又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将手上的污渍擦去,才小心翼翼地把宋明月抱进怀里。
宋锦穿着一身华服站在了他面前,软着声音诱哄着:江迢,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是做什么呢?
他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人,却觉得此刻她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攥起手中的剑,在任何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将宋锦的头颅斩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血液喷溅出来,他小心地护着怀里冰凉的人,不让她沾染分毫。
因着他这一举动,天启彻底乱了套。
他将宋明月的尸身抱回了大月。
短短一个月,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王子,直接篡位成了大月的国主。
当上国主的第一件事,他便将宋明月封为了国后。
臣子不满他将一个死人当成宝贝,可他却听不得别人编排宋明月分毫,砍下了臣子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警示众人。
人们因为他残暴的行径变得战战兢兢,他却丝毫不在乎,坐实了暴君的称号,只为了能给宋明月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寻遍了奇珍异宝,耗尽了国库,最终找到了一口能将人永远冻住的冰棺。
他日日守在冰棺前,看着宋明月仿佛睡着了的脸,几乎克制不住喉间的哽咽。
他醒悟得太晚,受到了他人的蛊惑而助纣为虐,伤害了心上人还沾沾自喜。
除了江昭,他和宋明月之间再也没有能产生关联的东西。
他给他们的孩子取名江昭,又为了江昭吞并了天启。
等到江昭长成能独挡一面的男子汉,他便放心地将整个国家交给了他。
他又回到了冰棺前。
多年的思念和折磨让他的双鬓早早染上斑白,他看着棺里不曾变过模样的人,痴痴笑道:昭昭,我来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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