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围子,当羊倌冰窟窿老恨虎长篇历

集围子,当羊倌、冰窟窿、老恨虎——长篇历史小说《沽河》节选

一九四一年秋天,丰康伪县长马纪元与副县长柴崎张雄召集各地小头目共同制定了“集家并村”方案。

第二年一开春,关东军小队长石井和汉奸孙福财、张红顺就用刺刀、棍棒强迫住在沟沟叉叉里的人到河西修围子,伪警察辛桂林当监工头子,古玉玺掌握大权。

身强体壮的到沽河河套背石头,每人每天至少十趟,年老体弱的脱土坯每人每天一百块,差一块石头、一块土坯辛桂林和张红顺就用手里的二棒打、用鞭子抽,甲长古玉玺在一旁骂骂咧咧操祖宗、操娘。

梨树沟张永旺本来就是嘿儿娄子(哮喘)走几步得歇下来大口喘气,辛桂林硬说他偷懒走一步打一棒子,最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断了气。

修围子前前后后就死了十几口人,菜树沟的黑登相、黑登贵、黑登印,黑刘氏、黑周氏都死在这帮汉奸手下。

人圈里的家

一九四二年秋天,一百多所简易房子,四周长多丈,围墙高一丈半、宽半丈的河西围子就修好了,四个角上各有一个炮楼,炮楼里面分两层,有射击孔,监视围子内外。

白天围子里的人可以出围子下地干活,晚上太阳落山前必须回到围子,大门口有满洲军盘查,有陌生人立马抓起来。如果围子大门关闭后,炮楼里的日伪军发现围子外面有人,就直接开枪射杀。这样的“围子”在沽河上下有十几处,每个“围子”就像一座“监狱”,当地老百姓都叫它“人圈”。

围子修好后,居住在沟沟叉叉的散户人家要把自己的老房子拆掉,全部搬进围子住,谁不肯拆房伪警察就上来先绑人,再放火烧房。

一大早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就来到小东沟,把村子围个水泄不通。五十多岁的李凤明说什么也舍不得下手拆自家房子,伪警察辛桂林把他拽到院子里,几个人日本兵掐脖子按着他的头,辛桂林拿起手里二棒把他一阵毒打,直到被打得跪地求饶。几个满洲军、伪警察两人一个把一家老少架到院子外面,当他们的面把房子一把火点着,一辈子的辛劳就这样燃烧在熊熊大火之中。

一时间,沽河两岸老幼妇孺哭喊声撕心裂肺,到处是火光冲天、军警打骂、鸡飞狗跳、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黑万富河东新盖的宅子古玉玺没少在日本人面前说情,日本人碍于黑登春伪警察的身份,才勉强同意河东的宅子暂时可以不拆,必须用石头、砖头把院门砌上任何人不得入内。

受罪的是于青洞,因为说不清儿子去向被吊在河西的大楝树上,张红顺吃饱饭没事就拿上鞭子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最后还是古玉玺良心发现,出面说情留了他一条命,于青洞被黑登礼背回家里时已经奄奄一息。

羊倌

黑登海把王春明送的那把“盒子枪”和蔡连长送的枪套一起偷偷藏到河西房子的顶棚上,按照王春明的交代给古玉玺家当起了“羊倌”。

“羊倌”、“牛倌”、“马倌”、“猪倌”都是一种职业,当“羊倌”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

早晨“羊倌”把成群的羊赶出羊圈,到几里地的山坡上或者河滩吃草,太阳落山前再把羊群赶回羊圈,每天跟着羊群在山上和野地里跑,没有足够体力追不上。牲口都有自己的习性,养羊、放羊都有门道和窍门,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好这个“倌”。

有钱人家牲口多要雇人养,杨豁牙子就是“马倌”。同样是“倌”,“杨二爷”这个“羊倌”就远没有杨豁牙子这个“马倌”风光。他给古家放了一辈子羊,一年四季都在山沟里转悠,就跟着古玉玺去过几趟永宁城卖羊。不像杨豁牙子,还跟古玉玺去过京城大栅栏,吃过北京面条下过馆子,也见过京城女人。。。。他这辈子吃过最好一顿饭是跟古玉玺去永宁城卖羊,吃过一回“火勺夹油篦子”,那叫一个香,每每想起来他都流哈喇子。

老羊倌五十多岁瘦高的身材,老实巴交为人憨厚,一笑满脸褶子、满嘴黑牙,姓杨家里排行老二,大伙都叫他“杨二爷”、“羊倌二爷”。

他从八岁就开始给古家放羊,一放就是四十多年,一辈子没娶媳妇。虽然他不识数也不认字,一只羊也没放丢过,把一群山羊当自己孩子养得个个膘肥体壮,每次都能卖个好价钱,让古家非常满意。每只羊都给取了名字,头羊叫“老烧货”,还有什么“沙和尚”、“大胡子”、“瘸腿李”、“叫花子”、“大花脸”、“癞皮狗”、“二烧”、“三寒碜”、“四歪楞”、“五和尚”、“六淘气”、“疤瘌眼”、“小老蔫儿”、“黑老包”、“娇小姐”、“公子哥”等等稀奇古怪的称呼。羊也通人性,时间久了似乎也能听懂他的话,叫哪只羊的名字哪只羊都会乖乖走在他面前,他会蹲下来摸着羊的头嘴里交代什么或者从兜里掏出一点儿盐粒放在手心里让羊舔。

每年下小羊羔,“杨二爷”都会把小羊羔抱在怀里咧着嘴嘿嘿笑轻轻抚摸,怕放在羊群里冻死、饿死、压死到了晚上抱回来土窑放到炕上,盖上满是烟油味的破被褥睡觉时放自己身边,就像母亲照顾婴儿一样小心翼翼,过上十天八天小羊羔硬朗了才放回母羊身边,没事总摸摸小羊羔的头给它琢磨新的名字。

燕山山区到处是灌木和乔木,放养的基本都是山羊,山羊爬山能力强,能后腿站立够到高处的嫩叶。山羊喜干厌湿,最忌湿热湿寒,如果潮气太重羊容易长寄生虫和烂蹄子,羊圈基本都建在高燥地方。

古玉玺家的羊有一百四、五十只,羊圈就在在“围子”外面阳坡背风的土坎上,土坎上面是个平台,三面是一丈多高的木栅子一面靠着土坎。羊圈旁边一个两三丈深的土窑,里面有炕、有灶台、有锅碗瓢盆,是“羊倌”们住的房子,也是老羊倌“杨二爷”的家。

黑登海看墙角支着一面牛皮大鼓,墙上挂着一面铜锣很奇怪,问;“二爷,你这屋里又是锣鼓又是镲,你喜欢扭秧歌?”“傻小子,我哪有那闲心,这是晚上吓唬山牲口的。东龙山上麻狼子、豹子经常下来叼牲口,不预备这些玩意咋行?你们菜树沟山牲口更多,你们就不预备这些玩意?”二爷盘腿坐在炕上笑眯眯看着这个新徒弟。“我们菜树沟还有野猪、狐狸呢?这些玩意我们可买不起。每回听见有山牲口进村祸害牲口,我们家家户户起来敲铁锨、敲窗户,我爸有时候会放上一火枪。”黑登海心里说,倒是古家有钱吓唬山牲口都用这么金贵的玩意。

说完拿起旁边放的鼓槌“咚咚”使劲儿敲了几下,震得虎口发麻心都跟着颤,“杨二爷”赶忙摆手制止“傻小子,别敲了,把羊都吓惊了。晚上睡觉轻点儿别睡太死,听见外面有动静或者圈里的羊群惊了,八成就是山牲口来了。你有劲儿,你敲鼓我筛锣!一块喊麻狼子来啦!麻狼子来啦!记住没?”“记住了,二爷!我爸说你养羊手艺好,让我多跟你学着点儿。”“这话没错,养羊跟伺候孩子似的得细心,这牲口比人金贵少一只、死一只咱可赔不起,也没法跟东家交代。”“我们在菜树沟也养过羊,我多少懂点儿。二爷,你养过孩子?”这一问把老头都乐了,烟呛了嗓子直咳嗽“咳。咳。咳。。。这傻小子,二爷一辈子打光棍,连女人都没摸过,哪伺候孩子去?这养羊的窍门多着呢!以后慢慢教你,赶紧上炕睡觉,明儿还得起早儿。”

(此处有删节)

老羊倌

阳光刚刚照到土窑窗户上,“杨二爷”就打开羊圈,一百多只山羊如潮水般涌出,爷俩一前一后赶着羊群翻过山梁,朝大北沟方向走去。

前面的“杨二爷”是正宗的“羊倌”,走在最后面的黑登海就是个“羊伴”负责收拢羊群。黑登海还是找到“倌”的感觉,望着眼前如流的羊群就仿佛是自己手下一个连的士兵,让它们快就能快,让它们慢就能慢。山羊格外淘气它们喜欢登高、跳跃东窜西跳,一会儿蹦到石头尖上,一会儿爬上树。黑登海手里的羊叉子就像日本鬼子手里的指挥刀,哪只羊不听话脱离羊群,他就用羊叉子铲起一块小石头甩过去,羊会乖乖回到羊群里面。黑登海手里的羊叉子是前一个“羊伴”傻三留下来的,羊叉子把儿已经磨得油黑锃亮,前面像耙子一样的齿磨得非常锋利,用起来非常顺手。傻三二十出头智力有点儿障碍,说话也不利落但非常听话,古玉玺嫌他能吃就借着满洲军抓丁拿他凑了数。

用了四十多年羊叉子,“杨二爷”把它练得比打枪都准,隔三、五丈远哪只羊脱离羊群或者偷吃人家庄稼、啃人家果树,“杨二爷”铲起小石块说打它屁股绝不打它的腿。黑登海玩过真枪就是没有真正放过一枪,就连家里那杆老火枪黑万富都舍不得火药没让他打过,他下决心先把羊叉子练得像“杨二爷”一样准,再拿投石头练远练准。

山羊争斗

两个人把羊群赶到大北沟阳坡太阳已经正中,“杨二爷”在山梁上一块大黑石头上坐了下来,他解下腰里的烟锅子和旱烟袋,费半天劲儿才用火镰把烟点着,大声吆喝“小五子!羊就撒这了,让它们顺坡吃去吧!你去捡点儿干柴把饭热热。”

没多大一会儿,黑登海就抱来一大抱干柴“二爷,你瞭瞭这点儿干柴够不?”“够了,足够了。先搁石头边上,你拿上葫芦去水泉灌壶水去,早晨咸菜吃多了,水让我快喝没了。”等他下山灌水回来,“杨二爷”已经把身上带的六个山药蛋在黑石头底下火堆里热好了。“二爷,我看见你点烟总是用火镰,咋不使起灯(火柴)呢?”“傻小子,起灯那么金贵古家光舍不得给我,使火镰习惯了也不赖,山药热好了赶紧吃。”说着挑个最大的放在黑登海手里。

爬了半天山坡羊也累了,一个个躺在草丛中、灌木下面、石头盖上晒起太阳。山梁一块小平地上,两支长着犄角的山羊撞起了架,黑登海捡起地上的羊叉子准备把两支羊赶开,“杨二爷”拦住了他“你吃你的,别管它们,这大胡子跟四歪楞是闹着玩呢!咱爷俩看看热闹。”“你咋知道它俩是闹着玩呢?”“这牲口跟人一样也争风吃醋,大胡子和四歪楞都看上那个娇小姐,没事俩家伙就撞架,一会儿累了自己就跑了。”爷俩边吃山药蛋边坐在黑石头上看热闹。山羊撞架不用嘴、不用腿就用头上的两个犄角,两只山羊各后退几步对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犄角冲前,猛的加速撞向对方,“咔”一声两个犄角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咔”、“咔”、“咔”来来往往几个回合下来没分出胜负,俩个家伙四个犄角搅合在一起又开始顶牛儿,大胡子推四歪楞往后退,四歪楞推大胡子往后退,来来回回还是没分出胜负。两个家伙又站在原地,跳起来斜着用犄角撞“咔、咔、咔”,撞着撞着四个犄角就搅合在一起分不开,大胡子的两个犄角有点卷弯儿,四歪楞抓住机会用犄角别住大胡子犄角用力向一侧翻,大胡子抽不出弯曲的犄角被四歪楞翻到在地。

坐在一边看热闹的“杨二爷”嘿嘿笑着说“每回都是小胡子先挑事,它没四歪楞壮实,加上它那个犄角是卷弯儿,只要四歪楞别住它犄角准输。”接着冲俩个家伙喊“大胡子、四歪楞别闹了吃草去!”两只羊果真听话,各自底着头走开吃草去了。

世上做任何事情无论多苦多累,只有找到其中的乐趣就能坚持下来甚至有意外收获。虽然黑登海心里十分不乐意当“羊倌”,第一天放羊就有了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也找到了乐趣。

转眼进入寒冬,“杨二爷”把土窑的炕烧得滚烫,早就在炕头扯起呼噜,燥得黑登海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王春华、三哥黑登明、蔡连长还有那些八路军战士,这么冷的天他们会在哪里?山沟沟里的人都被圈进“围子”,房子也都扒了,会不会也有热炕睡?想到这些他坐了起来,听着窗外的呼呼的西北风不由打了一个冷战。

羊圈里传来羊群“噗通、噗通”的声音和羊“咩咩”的叫声,他用手推推正熟睡的“杨二爷”“二爷你醒醒,我咋听着羊圈有动静呢?”“杨二爷”迷迷糊糊也坐起身,脑袋凑近窗户透过窗户缝借着月光向外面拉长音喊了一嗓子“嗨。。。嗨。。。”“二爷是麻狼子来了不?”“杨二爷”又转身躺下说“没事,不像有麻狼子,麻狼子下山前会在山膀上叫唤跟孩子哭似的,早点儿睡吧!”没多大功夫又扯起呼噜。

天刚亮,黑登海就穿上那件发黄的羊皮袄进了羊圈,一锅烟的功夫黑登海推开窑门回到屋“二爷快起来,羊圈好像少了两只羊。”“杨二爷”一听噌的坐起身拽过羊皮袄就下了炕“你数机密(清楚)了?”“数机密了,我数了三、四遍确实少了两只。”爷俩进了羊圈数了一遍又一遍“糟了,肯定是来贼了,大葫芦和二屌蛋没了,可咋弄?”“杨二爷”看见了羊圈栅子边杂乱的脚印和栅子被扒开又重新揸上的痕迹。“这TM什么人呢?大半夜跑来偷羊?我放一辈子羊从来没丢过,这可咋跟东家交代?”急的眼睛里痴梦糊(眼屎)都流了出来。“二爷别着急,我出去找找,会不会它们自己挤开栅子跑了?”“别找了,你看这脚印昨晚还没有,栅子一看就是有人动过,我俩还是商量商量咋跟东家说吧!”“这贼肯定远不了,夜儿晚上天上月亮大亮的,炮楼上又有人站岗,要是有人偷羊肯定能看见,要不我下岗楼问问去?”

他顺着围子墙根走,就听见炮楼里有羊“咩咩”的叫声,他赶忙跑回去叫上“杨二爷”,两个人进到围子里找到刚才有羊叫的炮楼,正好一个满洲军在炮楼外面倒洗脸水,“老总,我们的羊丢了,您看见两只羊没?”“羊丢了,你们TM敢来这找,胆不小呀?再往前走就把你俩崩喽!”

俩人一看这架势自己是要不回来了,赶紧把东家古玉玺叫了过来,满洲军一看是古玉玺带着张红顺过来了,赶紧笑脸相迎“古甲长、张团长,你俩咋这么早?”“我家羊圈夜儿晚上丢了两只羊,听说跑你们炮楼来了。”说话功夫岗楼里刚睡醒的日本兵走了出来,他听不懂几个人在外面吵吵什么,黑登海很机灵嘴里边学着羊“咩、咩”叫,边用手指指炮楼里面,日本兵这下听明白了,跟着黑登海学“咩咩,羊。羊。。。羊的干活儿。”炮楼里的两只羊也跟着“咩、咩”叫了起来,“我咋说的,里面就是大葫芦和二屌蛋,听声音我就听出来了。”

日本兵是出来大扫荡昨天才到的河西,他不认识古玉玺和张红顺拦着不让进炮楼,张红顺赶紧跑回家叫翻译官。“杨二爷”正跟东家古玉玺学该(讲清楚)昨晚羊咋丢的,翻译官带着石井小队长就到了。

石井冲日本兵喊了一句“八嘎,这是河西古甲长的干活。”边说边走硬直走进炮楼,过一会儿石井从炮楼走了出来,跟古玉玺小声嘀咕“他们说这两只羊是他们路上捡的,不是你家的羊。”“杨二爷”旁边侧着身子听明白了“这日本人是想耍赖”,“这两只羊明明是我家的大葫芦和二屌蛋,太君您的给我们做主,不能让他们耍赖呀!”石井转过身“你说是你家的羊,怎么证明?”“我叫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过来。不信试试?”“呐伊儿,羊还有名字?”石井微微一笑也很好奇。“不信,你让他们把里面的羊撒开,我外面一叫它们就出来。”石井冲日本兵一挥手,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日本兵转身进了炮楼。

日本兵从炮楼里冲石井点点头,石井跟“杨二爷”说“好了,你现在开始叫名字,如果它们不出来就是你诬赖皇军,杀头的干活!”边说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杨二爷”心里有底,马上冲炮楼里喊“大葫芦、二屌蛋过来吃饭喽!”说话间两只羊窜出炮楼,差点儿没把门口站的日本兵撞倒,直奔蹲在地上的“杨二爷”。“杨二爷”伸出两只手把羊搂在怀里,一旁的石井哈哈大笑,冲“杨二爷”伸出大拇指。

出来扫荡的关东军

从东柳过来扫荡的一队日本人兵昨天在河西住下,炮楼里暖和,他们把平时里面住的伪满洲军,除了留下两个站岗的都轰到外面。半夜听到围子外面有羊叫,就让两个满洲军带着两个日本兵去羊圈偷羊,准备第二天杀了炖羊肉吃,人刚睡醒,羊还没来得及杀,主人就找上门来了。炮楼里几个日本兵听见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一看到嘴的肉又被人家抢回去了,一个个用凶狠的目光看着“杨二爷”和古玉玺。

古玉玺一看这阵势,这两只羊要是不给他们吃,日本人非得把自己吃了。赶紧跟身边的石井说“石井太君,皇军一路挺辛苦的,这两只羊知道哪去了就好,就不拉回去了,算我慰劳皇军吧!”石井冲古玉玺鞠了个躬,伸出大拇指说道“古甲长,大大的好人!”又冲几个日本兵嘀咕几句,几个日本兵高兴的嗷嗷叫起来。石井跟他们说“羊拉回古家,中午一起咪西!”

两只肥大的山羊明明是偷的日本人偏说捡的,说没就没了,古玉玺心疼羊没了还得给日本人陪着笑脸,日本人吃羊他自己只能吃哑巴亏。

冰封的沽河

无缘无故少了两只羊,“杨二爷”一整天闷闷不乐,放羊路上一句话没说。黑登海主动跟二爷搭话“二爷,反正羊也不是你家的,我们找到了也算跟东家有个交代。这日本人不但是强盗还是贼、是无赖,早晚八路军回来收拾他们。”“杨二爷”用手里的鞭子轻轻敲了一下黑登海脑袋“混小子,这话可不能乱说,让日本人听了没好果子吃。”“反正这羊不能让他们白吃,有机会我得操哒、操哒(愚弄、愚弄)这帮龟孙子。”

说来也巧,晚上去古玉玺家他无意听说日本人要过河去菜树沟那边几个村子扫荡。冬天沽河已经结冰,黑登海料定日本人要从冰上过河,就连夜偷偷在过河的地方用斧子凿了几个冰窟窿,一大早起来又偷偷跑过去在冰窟窿薄薄的冰面撒上黄土。

他夜里往河边跑,炮楼上的满洲军吆喝他“干什么去?”他扬起手里的木桶说“老总,我去给羊打桶水饮饮羊。”满洲军认识他也吃了羊肉,还冲他挥挥手,意思快去快回。

扫荡的日本兵出来早,还没到开大门放干活老百姓出来时间,上百个日本兵拉着马、扛着枪,枪上挑着白旗排着队,脚上大皮靴踩在冰面上“咔、咔”响。就听“咕咚、咕咚”两声,冰上的日本兵顿时乱了阵营“嗷嗷”叫唤,两个日本兵和一匹马掉进了冰窟窿。第一个掉进冰窟窿的日本兵没有防备,瞬间消失在窟窿中,第二个掉进冰窟窿的日本兵多亏听见叫声抓紧手里的大枪,人掉进冰窟窿手里握的枪卡在冰面上算是捡了一条命,拉出来时像个落汤鸡嘴唇发紫浑身哆嗦。战马两只蹄子掉进冰窟窿,马背上驮的两箱弹药出溜下去瞬间也没了影。

黑登海此时正站在土坎上向沽河望,看到日本人在冰上一片混乱,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身后的“杨二爷”一把把他按住“傻小子,悄莫声的别让人家看见。你这小子真主意正,要让日本人知道还不砍你脑袋。”说完“杨二爷”点着烟锅也跟着看热闹,呲着黑牙脸上都笑出褶子。

他做这一切“杨二爷”头天晚上就发觉了,羊圈晚上根本不给羊饮水,黑登海出去时水桶里还藏个斧子,早晨从河边回来他饭都没吃就两眼盯着沽河,黑登海想干唰儿他早已经猜出八、九不离十。

兔子蹬鹰

黑登海躺在青石盖上两只手枕在头下,望着天空像羊群一样飘荡的白云,脑子里想着三哥和那些八路军战士,幻想有一天也真正背上盒子枪上跟着上战场。

他听三哥说蔡连长的枪法特别准,瞄眼睛不打脑门,自己将来也像蔡连长那样当个枪法百发百中的连长多神气。蔡连长派来训练儿童团的八路军战士腰上挂着手榴弹,他摸过也攥在手里掂过,那玩意不轻不重握着木把很随手,战士告诉他手榴弹威力特别大,扔到敌人人群里能炸死一大片,手榴弹不但要扔的远还有扔的准。说完还拿石头给儿童团员演示一遍,一块石头不偏不远、不高不低扔进树上的喜鹊窝里,另一块石头不偏不歪打倒了十几丈远的木桩子。那些日子里除了站岗、放哨,他带着十几个儿童团团员按照八路军战士教的动作要领,用木棍、用那把木盒子枪趴在地上练瞄准,捡一大堆石头跟小伙伴们一起练投手榴弹,是他最开心快乐的时光。

如今小伙伴们都进了“围子”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变成一百多头山羊的“羊倌”。八路军被挡在“围子”外面,听三哥说撤到了西龙山西边叫海坨山的根据地,扫荡的敌人就像康德六年沽河发大水的浪头一拨接一拨,有时候一天能看见好几拨,一年多没有看到八路军战士的身影,想起如亲人一般的八路军战士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头顶上空一只老雕(类似老鹰)正张开硕大的翅膀在空中盘旋,浑身褐色的羽毛,下面一双强壮、宽大、锋利的爪子,坚硬粗厚的嘴向内侧勾着,圆圆的眼睛锐利而凶狠。

老雕是食肉动物,山里的野鸡、野兔、鸽子还有山羊、袍子都是它们捕食的目标。尤其是那些浑身长满漂亮羽毛的野鸡目标十分明显,老雕发现后会在它们十几丈高的头顶上不停盘旋,野鸡发现老雕会被吓得骨头都是酥的,顾头不顾腚,一头扎进草丛。野兔子发现老雕要攻击自己时,会四条腿冲天趟在地上两眼注视老雕动静,在老雕扑向自己瞬间用后腿向上猛蹬,武术里有一个招数叫“兔子蹬鹰”就这么来的。老雕看准目标后,会出其不意从十几丈甚至几十丈的高空俯冲而下,用脚上尖锐锋利的钩爪轻而易举抓起猎物,飞到山岗高处或者峭壁的老窝里美餐一顿,老雕飞走后会有成群的老鸹(乌鸦)落下来吃剩下的动物残体。

“别是老雕盯上羊群了吧?”黑登海急忙翻身坐了起来“二爷,你看那个大老雕噱(盘旋)唰儿呢?”靠在石头上抽烟的“杨二爷”也抬起头来“八成是看见兔子和野鸡了,你准备好石头,一会儿它要往羊群冲,咱爷俩一块扔石头。”

说话间,老雕箭一般俯冲扑向山脚下的草丛,刹那间爪子紧紧抓起四条腿还在乱蹬的野兔飞向对面的山梁。“这兔子个儿真不小,我在这看羊你偷偷过去把老雕吓跑,咱爷俩晚上吃炖兔子肉。”“杨二爷”有经验,这么大一只兔子老雕一会儿半会儿吃不完,让黑登海给它来一个“虎口夺食”。

黑登海悄悄爬到对面山梁高处,果然老雕正在十几丈远的石头盖上喯食着新抓来的猎物,黑登海看准机会把手里的石块狠狠砸了过去,就在石块就要击中老雕瞬间,这个凶猛的家伙突然撒开爪子上的猎物,惊叫一声扇动宽大的翅膀飞了起来,黑登海举着手里的羊叉子冲了过去。石头盖上一只棕黄色的野兔已经断了气,眼睛已经被喯成两个窟窿,肚子也已经被掏开,肠子肚子被老雕吃掉血流了一片。黑登海抓住兔子耳朵把它拎了起来“这家伙,晚一会儿就让你吃干净了,还好,肠子肚子掏干净省的我回家收拾了。”“杨二爷”把老雕吃剩的野兔熟练的剥了毛,晚上回到土窑美美吃了一顿炖兔子肉,日本兵掉进了冰窟窿,爷俩这几天格外高兴,可惜没有酒。

吹了油灯躺在炕上,黑登海一边砸吧嘴里兔子肉的香味,一边又琢磨起操哒(愚弄)日本兵的坏主意。“要是手里有几颗手榴弹就好了,四个炮楼从墙外偷偷顺枪眼儿扔进去两颗,保管让小鬼子全完蛋。不行,没手榴弹想也是白想。再凿冰窟窿?不行,日本人没那么傻,不会再上当。对了!前几天放羊捡了一个狼夹子,估摸准是古金福的,他偷偷把夹子打翻藏了起来。下狼夹子怎么引日本兵上当呢?万一夹到出来干活的乡亲咋办?。。。”

“杨二爷”那边早就扯起呼噜,他翻来覆去也没有想出好主意,黑暗中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老头般浑厚的声音“嘿、呼、嘿、呼、嘿。。。”让人毛骨悚然。“老恨虎,对,老恨虎。日本人肯定不知道什么声音,抓一只晚上偷偷塞进炮楼里,吓也能吓死几个。”“不行,不行,老恨虎太狡猾很难抓。”“有了,这老恨虎日本人不一定知道是唰儿,不知道的肯定当成是人在叫,等老恨虎晚上再叫,就跑日本人那报告说树林里有人,日本兵肯定会出来抓,路上把狼夹子下好了,一定能夹到日本兵,夹不死也能把腿夹瘸了。可惜狼子夹子太少,只有一个。”

老恨虎(学名雕鸮)

沽河人叫“老恨虎”的家伙,是学名叫“雕鸮”的夜行猛兽。它长得跟猫头鹰几乎一模一样,属于特大号“猫头鹰”,体重能有十多斤。脑袋和脸盘像猫,上面长满羽毛,有猫一样橙黄色、溜圆、犀利的双眼,头顶上两个羽毛耳朵像竖起来的小辫,长着短粗钩状的鸟嘴。它们主要栖息在密林和悬崖,一对大翅膀飞起来没有声音,贴着地皮飞,主要猎食老鼠、兔、刺猬、蛙和虫子。老恨虎最大特点是叫声恐怖,黑暗中发出“嘿、呼、嘿、呼、嘿、呼。。。”老男人般低沉的吼叫,让人听了后背发冷。谁家孩子晚上不听话,大人都会吓唬说“麻狼子来背孩子啦!。。。悄默声的老恨虎来啦!”小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第二天放羊坐下吃午饭,黑登海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杨二爷”。这件事必须要“杨二爷”配合,老恨虎不叫时候得让“杨二爷”藏起来学老恨虎叫。这炮楼里除了日本兵还有满洲军,满洲兵有人能听懂老恨虎叫。为了以防万一让“杨二爷”牵上一只羊,如果日本兵发现就说羊圈羊养丢了一只,“杨二爷”晚上出来满山找羊。只要把日本兵引到通往树林的小路就算成功。

吃过晚饭黑登海就借着月光,在河西围子通往山下密林的小路上,在白天挖好的坑里下好了狼夹子。狼夹子是能咬合一起锯齿状的两块带弹簧的厚铁板,下夹子时把两个锯齿状的铁板掰开,下面是一块铁板,铁板下面就是机关。铁板受力机关会立刻启动弹簧,两块锯齿状的铁板迅速收拢,狼、狐狸、豹子、狍子脚一旦踩到铁板上,腿立马就会被铁板夹住,甚至把腿骨打断剩外面一层皮,原理跟老鼠夹子一样。狼夹子下好以后,上面盖上一块纸或者茅草做伪装,狼夹子有十多斤重,还有铁丝连在附近树根或者石头上,不管动物还是人一旦被狼夹子夹住就是在劫难逃。以前经常有人上山打柴或者摘野菜会被狼夹子夹住,最后落个下肢终身残疾。

爷俩吃过晚饭又坐在炕上把晚上的事重新捋了一遍,直到听到树林里的老恨虎又开始“嘿、呼、嘿、呼”叫,“杨二爷”翻身下炕穿好衣服,从羊圈里抱出一头小羊,借着月光悄悄往树林方向走。

黑登海估摸“杨二爷”到了树林附近,就往围子里面跑,大门口站岗的两个伪满洲兵认识他“站住,干啥去?”“老总,西龙山地下那片树林里有动静,我估摸是八路,跑过来报告太君去。不信你直起耳朵听听?”两个人小子伸长脖子听了听,果真听见西龙山跟底下好像有人在“嘿、嘿”的叫,其中一个小子是丰康人说“啥人?我听着像老恨虎叫。”嘴里虽然那么说还是感觉浑身发冷。

仨人正在门口争论是人还是老恨虎功夫,出来巡逻的三个日本兵路过门口,端着枪对着黑登海“什么的干活?”“太君,八路,有八路。”黑登海故意显得惊慌失措说话结结巴巴。“八路的哪里?”领头的日本兵问“太君,你听”黑登海把手放在耳朵上给日本兵示意,领头的日本兵确实听到了山底下树林里传来的人一样的“嘿、嘿”声,他示意旁边两个日本兵回炮楼报信,转身问黑登海“八路多少的干活?”那个丰康来的满洲兵插嘴“太君,也许是老恨虎在叫。”

日本兵没听过老恨虎声音,加上“杨二爷”在那个方向装神弄鬼,他更确信树林里有人,对那个满洲兵说了句“八嘎”炮楼里十几个日本兵都到齐了,领头的日本兵手一指黑登海“你的前面带路!”黑登海假装害怕双手捂着脑袋往后躲,日本兵一把把他拽过来用枪顶着他的后腰,他只好乖乖走在十几个日本兵前面,领着他们从小路往传出声音的山下树林走。今天是康德十年阴历腊月十六,天上的月亮格外亮,虽然没有风空气就像凝结一样嘎嘎冷,前面带路的黑登海把双手揣进袖子了一路冻得战战兢兢、哆哆哆嗦。

“杨二爷”老远就看见一队人影开始往山上爬,赶紧又学老恨虎“嘿、嘿、嘿”叫了几声,抱上小羊翻过山梁顺着沟筒子赶紧悄悄往羊圈返。快到树林,黑登海巧妙绕过地上伪装好的狼夹子,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啪”的一声,紧接着是日本兵“啊、啊”惨叫。

十几个日本兵本来听见毛骨悚然的叫声都很紧张,不知道是谁扣响手里的枪机,“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一个毛乎乎的大家伙擦着地面飞出树林,已经蹲在地上做好战斗准备的日本兵同时扣动扳机,毛乎乎的庞然大物惨叫一声栽了下来。

领头的让两个人帮助坐在地上嚎叫的日本兵,五、六日本兵猫着腰、端着枪慢慢靠近被打中的黑家伙。被打中翅膀的老恨虎还在地上扑腾,一个日本兵过去用刺刀扒拉一下,这一扒拉不要紧,老恨虎坐了起来就像小孩子那么高,瞪着两只发亮的眼睛嘴里发出“嘿、嘿、嘿”的瘆人叫声,吓得日本兵扔掉手中大枪“哇啦”一声坐在地上,另外四个日本兵一齐向眼前怪物开了火,溅起一片鸟毛。领头的日本兵打着手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日本兵的腿和狼夹子分开,被夹的日本兵脚脖子上露出白花花的骨头血流了一地。一个日本兵背着受伤的日本兵,两个日本兵用刺刀挑着那个带翅膀的怪物,领头的拎着狼夹子狼狈的返回了围子里的炮楼。

黑登海回到羊圈旁边土窑,“杨二爷”早就脱了衣服窜进炕头被窝。他本来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黑登海跟他合计咋用狼夹子操哒日本兵时候他也犹豫过,想起唯一一个亲人,大哥杨老大就死在日本人手里,还放火烧了他们苇子沟的三间祖房,让他从此无家可归,心里就恨的牙根痒痒,咬咬牙答应了。今晚跟黑登海一老一少戏演的很完美,黑登海插好门摸黑上炕,爷俩在被窝里悄悄嘀咕一阵子,平时老实巴交的“杨二爷”在被窝里“嘿嘿”笑出了声儿,黑登海笑着、笑着也睡着了。

第二天,日本人满围子找狼夹子的主人,找来找去,找到了古金福身上。日本人不依不饶,古家人百口难辨,古玉玺不得不又从羊圈拉出两只羊送给日本人,还杀了两只鸡慰问受伤的日本兵,“狼夹子”的事才平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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