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鹿田文华之殇
面对指控,她承认事情“属实”。她说“我觉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我没想到,更不愿看到三鹿事件发生,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一切惩罚”。
这是年的最后一天,持续数日的“毒奶粉”系列刑事案审判进入最高潮--三鹿集团前董事长--田文华,站到了被告席上。
当天,66岁的田文华当庭落泪,说出了上边的话,但这样的悔恨和泪水挽救不了婴儿的生命,也不能使已经破产的三鹿起死回生。
受审的田文华
符号化的企业“三鹿”和田文华
在年之前,三鹿绝对是石家庄乃至河北省的明星企业,最辉煌的时刻,配方奶粉市场份额超过20%,妥妥的行业老大。蒙牛、伊利在奶粉市场被甩出一大截。河北,尤其是石家庄,当时能称得上全国性企业,并且做得风生水起的,凤毛麟角,“三鹿”是最突出的一个,一度是石家庄人的骄傲。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发生“三聚氰胺事件”,田文华无疑应当受到充分尊重。
从年只有32头奶牛和只奶羊的幸福乳业合作社,发展到品牌价值近亿元的大型企业集团,三鹿用了整整50年时间,田文华在这里工作了40年。
“三鹿”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坊式企业发展成为品牌价值近亿元的大型企业集团,田文华居功至伟。
从公开资料中我们看到:自年田文华执掌三鹿集团以来,三鹿集团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
年至年,三鹿集团主要经济指标年均增长30%以上,固定资产18年间翻了65倍。在田文华领军的21年间,三鹿婴幼儿奶粉曾连续15年实现全国销量第一。企业连续5年进入中国企业强。年12月,三鹿集团与全球著名的乳制品制造商———新西兰恒天然集团签署合资协议,年6月15日,合资公司正式运营。一个大型现代化的乳产品企业呼之欲出。
作为三鹿集团的“家长”,在“三鹿”整体改制、与新西兰恒天然集团共同组建合资公司的过程中,田文华让所有正式职工参股,成为股东。谁都明白,在“三鹿”销售如日中天的情况下,成为“三鹿”的股东,意味着什么。而身为公司董事长,田文华所持的股份只有区区1%。她的无私,赢得了职工的尊敬。
矛盾的田文华
田文华印象
相对于“三鹿”的名声在外,作为董事长的田文华却十分低调,如果没有三聚氰胺事件,甚至很多石家庄当地人也只知道三鹿,不知道田文华。
不爱张扬,低调沉稳,这是业内人士对田文华的共同评价。
在业界,田文华靠实干赢得了众多企业家的肯定,据说,在蒙牛董事长牛根生的办公室里挂着三幅最让他敬畏的对手画像,田文华就是其中之一。
兽医出身的董事长
年,田文华出生在正定县南岗村,距离石家庄市区约30公里,村里田姓人口占到总人口的1/3,姐弟7人中她排行老二。
田文华在学习方面的刻苦和努力,使她最终考入了张家口农业专科学校,经过几年的学习后,年8月田文华在张家口农业专科学校顺利毕业,于年进入三鹿集团前身石家庄市牛奶厂工作,职务是兽医。主要工作就是负责给仅有的几头牛和几只羊看病、接生。
由此,开启了她的“三鹿人生”,履历表上淌满了“三鹿”的烙印:兽医、会计、工会、乳品加工分厂厂长、总厂副厂长、书记,董事长……
节俭到抠门
由于苦日子过得多了,田文华的节俭是出了名的,直到后来她当了领导以后,还有职工看到她经常到单位的集体浴池洗澡,到单位的集体食堂吃饭,单位用餐的菜单甚至都要亲自过目,节俭方面对单位职工要求近乎苛刻。
在田文华不足1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既没有红木家具,也没有豪华摆设。“复写纸多开了几张都会被她“无情”地检查出来,请客吃饭能安排在单位食堂就绝对不会出去,而且就连菜谱她都要亲自过问,生怕有人趁机铺张浪费……
不徇私
虽然田文华从进入三鹿到接管三鹿40多年,但在南岗村却没建一个奶站也鲜有以养奶牛为生的奶农,田文华的大姐夫李连玉说:“村干部曾经找过我,让我出面跟田文华商量商量,让三鹿来村里投资,但被我给回绝了。因为她那个人谁找都不行,平时不找她,她都提醒我们别给她找麻烦。”
曾经是一个最讲究质量控制的企业
对质量,田文华高度重视。资料显示,三鹿集团设有由名检测人员组成的检测中心,并从国外进口了大量先进仪器设备。这些设备可以对“乳品中全部指标进行检验,其中包括许多专业检测机构无法检测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指标”,“在生产过程中,每道工序都实行严格自检、互检和专检”。
图文无关
事实证明,“三鹿”检测队伍和设备绝不是用来做“摆设”、装样子的。在这次“三聚氰胺事件”中,在众多专业检测机构无法识别奶粉中的有毒物质时,三鹿集团依靠自己的科研力量率先弄清了罪魁祸首的成份,并研制出检测方法,其科研实力和水平可见一斑。
高光时刻
在危机爆发之前三鹿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婴儿奶粉生产企业,看来欣欣向荣,前景无限:三鹿拥有全国最广泛的销售渠道,奶粉经销商和液态奶经销商多达多家,为三鹿服务的人多达十几万。
数据显示,年,三鹿的销售额超过个亿,而婴儿奶粉的市场份额曾经一度达到中国市场的20%。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数据,但在“三聚氰胺奶粉”事件被曝出之后,这个数据也让人觉得可怕:这意味着,全国有20%的婴幼儿在食用“三鹿奶粉”。
在成为全国最大的奶粉生产企业后,田文华也曾有过宏伟的规划:到年,三鹿的酸牛奶产量将达到全国第一,液态奶将进入全国前三位,并与国际市场接轨。“我有能力驾驶这条大船继续破浪前进。”田文华说。
鼎盛之下隐藏的危机
然而,就在准备和“国际接轨”之时,身挂“全国免检产品”金牌标志的三鹿奶粉遭遇了三聚氰胺,不被约束的道德风险击垮了三鹿。
“三鹿之前奶粉的贡献是60%,这样也避开了与蒙牛、伊利在液态奶方面的正面冲突。”三鹿集团与新西兰恒天然集团合资之后的极速扩张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对奶源要求的降低。当地一位奶农对记者说:“三鹿对奶的品质要求是最低的,但量大。”
然而,急速扩张的并不是三鹿一家企业。过去的几年,是中国乳业最好的年代,也是最混乱的年代。
各个企业的扩张方式相差无几:通过资本运作迅速在全国进行渠道建设,收购、自建工厂,投入巨额广告来争夺市场。然而,在乳业企业突飞猛进的背后,暴利与风险共舞。
此时的三鹿集团,先后吞并了唐山、张家口、承德等众多的当地乳品企业,企业的销售增长率每年均在20%以上。为了抢占市场,三鹿还和众多企业结成合作联盟,让对方为自己贴牌生产,投放市场。
“收购之后,三鹿并没有多少钱投进去,一些设备用了近20年没有更换过,只是换了个招牌继续生产,而一时间也不能培养那么多的管理人员,管理十分混乱,这也是国内很多乳企的通病。”一位三鹿人士说,从这个时候开始,田文华对奶源的质量要求开始降低,因为奶源有限。
在国内乳品企业发展突飞猛进之时,“乳品公司+奶站\奶贩+奶农”模式的弊端明显。“以奶农作为主要奶源基地的乳品巨头均是靠炒作概念、高广告宣传促销和产品高价位。这种超常规发展模式必然导致恶果。
三聚氰胺事件爆发始末
年12月,三鹿集团最早收到了消费者投诉,反映有部分婴幼儿食用该集团生产的婴幼儿系列奶粉后尿液中出现红色沉淀物等症状。此时,离年9月毒奶事件曝光尚有十个月。
最早知道奶粉有问题的是分管技术、新产品工艺研发的三鹿原副总经理王玉良。年3月,从奶粉事业部获知此事后,王玉良当时还以为是上火等什么原因,到4月底,消费者投诉奶粉质量问题增多,才认定是奶粉质量出了问题。
时任三鹿集团董事长的田文华说,5月中旬她第一次得知此事,5月12日成立以她为组长的质量问题排查小组,王玉良负责技术攻关小组。一批硕士博士对磺胺类、氨基酸、嘌呤等可能引起尿液结晶的元素进行检验排查,但检验均合格。
此后,三鹿与消费者共同委托多个省级和国家级检测中心,“但非常可惜的是,这些送检的产品,全都被认定为合格产品”。
权威机构“失灵”的一个客观背景是,“三聚氰胺”当时并未列入国家规定的对奶制品必须检测的名单中,也没有此项检测标准,此项国家标准直至年10月7日才出台。“其实我们并未相信‘合格’结果,市场上不断反映有问题,于是我们靠自己继续排查。”王玉良说。技术小组排查有了新进展,6月19日,王玉良确认三鹿所产的婴幼儿系列奶粉中的“非乳蛋白态氮”含量是国内外同类产品的1.5至6倍。
王玉良说,当时不知道里面究竟含有什么,直到7月24日企业攻关小组在网上搜索时,看到年出口美国的宠物食品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报道时,才开始怀疑他们生产的奶粉是否也被三聚氰胺污染。王当即将16批次婴幼儿奶粉送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检验检疫技术中心进行检测,并提醒技术人员,专门检测三聚氰胺指标。
当时考虑到产品的声誉问题,在送审过程中,三鹿并未向该中心说明是自己的成品,而谎称是“市场打假获得的一批原料”。
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检验检疫技术中心有关人员对三鹿送检的产品颇为吃惊,表示这种产品即使牲畜食用都会导致严重后果。技术人员感觉事态不妙,一再追问三鹿送检产品的确切来源和用途,否则不给检测结果,但三鹿想方设法坚持保守秘密。
8月1日下午4点,检测结果惊曝真相,16个批次奶粉中有15个批次被检测出含有大量三聚氰胺。
三鹿的三聚氰胺“元凶”叫张玉军,河北曲周县农民。他在年初开始销售含三聚氰胺的“蛋白粉”获利,在十个月中生产含有三聚氰胺的“蛋白粉”.6吨,以每吨元至元不等的价格出售,累计销售余吨,销售金额高达万余元。
他的下线张彦章帮其再向包括三鹿在内的多家奶企销售。另一合作伙伴高俊杰还自行配制“蛋白粉”高价出售。但高在庭审时说,自己和3岁的女儿也在喝三鹿奶粉,他没有意识到这是有毒的。
更令人惊愕的是,张玉军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细节,张玉军生产的七百多吨“三聚氰胺”只有15%进入石家庄周边并流入三鹿,其余的销售到了张家口等地。而在那些地方,三鹿都不收奶,而是流向了其它奶业巨头。
召回“A物质”的决策内幕
年12月1日下午5点后,那份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局检验检疫技术中心的报告到了她的办公桌。“我深感事态重大,连夜召开集团经营班子扩大会议,除了原本的经理会,把各级董事都扩大进来与会。”
会议从晚上9点一直开到次日凌晨4点。正是由于这次会议错判了形势,并通过了一系列决议,由此陷入困局。
合作外方新西兰恒天然公司在三鹿集团的董事要求公开召回产品,而中方有个董事建议,公开召回会造成声誉严重受损,以“悄悄换货”方式取代召回也能达到同样目的,这个方案获得多数人支持。
当时正处于奥运前夕,且消息泄露后将极大影响三鹿的声誉,所以决定对奶制品中含三聚氰胺一事在扩大会议的范围内严格予以保密。
在公司内部和对外宣传中,三鹿隐瞒了查出三聚氰胺的事实。8月1日会议之后,三聚氰胺在三鹿内部的化验单先后演变为一系列名称,“A物质”、“B物质”。
会议之后,三鹿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防止事态恶化,立即封库,严禁库存中的婴儿奶粉流入市场;同时通知经销商,以不含三聚氰胺产品替代市场上的问题婴儿奶粉;派出四百多名检测人员到各收奶站,以“人盯奶站”的方式监督各奶站,确保原奶质量。8月2日停产后,三鹿随即购买针对三聚氰胺的测试剂和检测设备,至8月6日找到检测三聚氰胺方法后,才恢复了婴幼儿奶粉的生产。而此后开始生产的婴儿奶粉,经检测不含三聚氰胺,不过,含有三聚氰胺的液态奶产品并未停产,依然源源不断地流入市场。8月3日,三鹿总经理助理吴聚生去杭志奇办公室后被告知,要他将因“非乳蛋白态氮”检测不合格而被加工三厂拒收的原奶转送液态奶工厂二厂,杭志奇也仅仅告知他原奶中含的是“A物质”,并表示这个物质属于“非乳蛋白态氮”,对人体有害,但掺杂在液态奶中问题不大。
此后,为了杜绝原料奶被掺入“三聚氰胺”,三鹿对原料奶的收购采取了全面检测是否含有三聚氰胺措施,拒收含有三聚氰胺的原料奶。
因原料奶的采购量大幅度降低,生产能力大量萎缩,三鹿考虑到市场的巨大需求,各家企业对奶源争夺都很激烈。市场高压下,8月13日,三鹿高层再次开会商讨“变通”之计。
此次会议上,田文华拿出一份从新西兰恒天然公司获得的资料,欧盟关于食品中含三聚氰胺的标准,这个标准是按人的体重来衡量,每公斤每天耐受三聚氰胺量是0.5毫克,如果将其按婴儿体重换算,每公斤含20毫克三聚氰胺是安全值。
王玉良说,他在会议上表达了不同意见,认为欧盟的标准是20毫克,为慎重起见,还应该在欧盟标准基础上打个五折更安全,于是班子决定,对已被封存的奶粉,三聚氰胺含量在10毫克以下的予
以放行。之后,由于市场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这一标准又被放大到了15毫克。
会议还决定:调集三聚氰胺含量20mg/kg左右的产品换回三聚氰胺含量更大的产品,并逐步将含三聚氰胺的产品通过调换撤出市场。
田文华称,到9月2日,被检测出有问题的8月1日前生产的奶粉,基本被召回,名义是为了奥运加强奶粉质量,“因未公开明说问题所在,有些地方销售商坚持不肯返货”。
其实三鹿早在8月初就已掌握了伊利、蒙牛、圣元等企业被三聚氰胺污染的情况并向上级主管部门进行了两次正式汇报。
知毒售毒的不归路
回顾一下,其实同其他企业一样,最初“三鹿”也是三聚氰胺的受害者,在接到消费者投诉后,“三鹿”做了大量有效工作,在弄清事情的原委后,“三鹿”也曾采取一些措施,如悄悄换回不合格产品,研制检测技术,购买检测设备……但所有这些措施的出发点只有一个,即不能影响“三鹿”的声誉,不能影响“三鹿”产品的销售。当三鹿集团即使开足马力生产,也无法用不含三聚氰胺的奶产品换回已销售出去的含三聚氰胺的产品时,三鹿集团做出了一个足以令他们悔恨终生的决定:以三聚氰胺含量较低的奶粉替代三聚氰胺含量较高的奶粉。正是这一决定,使“三鹿”走上了“知毒卖毒”的不归路。
而做到这一点是以全国30万婴幼儿的健康损害,甚至付出了生命为代价的;是以中国乳品企业的信誉受到严重损害,中国乳品行业受到重创为代价的;可见,只有企业责任意识,没有社会责任意识是田文华晚节不保,最终“走麦城”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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